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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哈诺·德·贝热拉克(全文)

素学研究

周三 11月 05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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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述

出版信息

书名:西哈诺·德·贝热拉克

原著名:Cyrano de bergerac

作者: 埃德蒙·罗斯丹

译者:王文融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内容简介

西哈诺既是一位锐不可当的无敌剑客,又是一位不拘一格的天才诗人,连斗剑时都能配合动作吟出漂亮的诗句。不过,恃才傲物的他却也有软弱的一面——那就是占了整张脸孔四分之三的大鼻子,令他自惭形秽而不敢向暗恋已久的表妹示爱。于是他帮助才华并不出众却英俊潇洒的情敌代写情书,促成表妹的姻缘,自己则始终隐身幕后,直到临终才向表妹吐露真情。

该剧以其无懈可击的戏剧效果,睿智诙谐的诗意语言,诚挚无比的浪漫深情,上演后即被誉为“法国人的骄傲与希望”,迄今仍是剧坛上最光彩夺目的珍宝。这个在法国妇孺皆知的人物曾先后八次被搬上银幕,并作为舞台剧改编电影的经典而载入了电影史册。

作者简介

罗斯丹(1868—1918)Rosmnd Edmond,法国剧作家。诗人。法兰西学院院士。1868年4月1日生于马赛,1918年1 2月2日卒于巴黎。1884年起在文学杂志上发表诗作,一生创作了七部诗剧。最早的《红手套》是出闹剧。三幕喜剧《浪漫情侣》宣扬真正爱情的诗意存在于心中。四幕剧《远方公主》中已见端倪的克己的理想主义与爱的哲学是罗斯丹剧作的基石。1897年演出的《撒马利亚女子》系根据《圣经》故事改编。五幕英雄喜剧《西哈诺·德·贝热拉克》是其代表作,它运用对照的原则,塑造了一个其貌不扬却才华出众的诗人形象,表现了具有强烈的荣誉观和自我牺牲精神的特殊个性。此剧演出的成功标志着浪漫主义的复兴和发展。六幕历史剧《雏鹰》讲述了拿破仑的儿子赖希施泰特公爵的故事。 罗斯丹的剧本充满浪漫主义的艺术魅力,论者认为他是“使浪漫主义重新焕发青春”的剧作家。

P.S. 我知道此书来源于一部Gal 美好的每一天 ~不连续的存在~,又名:素晴日。因为太过喜欢此作,便想看一下游戏内引用的书籍。

废话就说到这里,游戏链接的话,想找到应当可以找到。不再贴出()。毕竟这是一本书。如果看完此部分有兴趣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dlc.c 于2020 04 15

第一幕 在勃艮第公馆剧场内演戏

布景

台上是一六四〇年的勃艮第公馆剧场大厅。它原是一个室内网球场,后经改建装修成演剧的场所。

大厅呈长方形,从台下看是斜的。一个侧面就是戏中舞台的背景,从右侧前方斜向左侧后方,与舞台形成拐角,台下看到的是舞台偶角的斜面。

舞台两侧幕后摆满了软垫长凳。幕是两幅挂毯合成的,檐幕上方缀着王室的徽章。舞台前面有宽阶梯通向台下。阶梯两旁是小提琴师的座位。台前有一排蜡烛做脚灯。

侧面楼座分上下两层,上层隔成包厢。正厅不设座位,本戏就在此上演。正厅尽里面,即右侧前方,有几张长凳排成阶梯座位。一道楼梯通往上层楼座(台下只看得见楼梯口),楼梯下有个食品柜台,上方点着小吊灯,台上摆着一些插满鲜花的花瓶、水晶玻璃杯、盘子盛的糕点、小瓶子等。

剧场入口在后面正中央,包厢楼座下。大门半开着,让观众入场。两扇门扉上、食品柜台上方以及多个角落,张贴着红色海报,上写今天的剧目:《克洛丽思》。

幕启时,大厅里光线黯淡,空无一人。几盏吊灯降落在正厅中央的地上,正待点燃。

第一场

出场人:陆续入场的观众,骑士,市民,仆役,侍童,扒手,守门人,侯爵们,居易齐,布里赛,卖食品女子,小提琴师等。

剧院门外一阵喧哗,一名骑士突然闯了进来。

守门人 (在骑士甲身后追赶)喂!您的十五个铜板呢?

骑士甲 我是免费的!

守门人 为什么?

骑士甲 我是王家轻骑侍卫!

守门人 您呢?(指着刚进来的另一名骑士。)

骑士乙 我不付钱!

守门人 怎么?……

骑士乙 我是御前火枪手。

骑士甲 (对骑士乙)要两点钟才开场呢!正厅里没人,我们来练习比剑吧!

【他们用带来的花式剑比了起来。

仆人甲 (入场)喂……弗朗坎!……

仆人乙 (已在场内)是香帕尼吗?……

仆人甲 (从短上衣里取出赌具)纸牌、骰子。(席地而坐)来赌吧!

仆人乙 (也坐在地上)好吧,调皮鬼!

仆人甲 (从口袋里掏出半截蜡烛点燃,粘在地上)这蜡烛头是我从东家那儿偷来的。

一名卫士 (对走过来的卖花女)你真好!还没点灯就来了!(说着伸手搂她的腰。)

比剑者中的一个 (挨了一剑)击中啦!

赌博者中的一个 梅花 !

卫 士 (纠缠着卖花女)亲一个吧!

卖花女 (挣脱)有人在看呢!……

卫 士 (拖她到黑暗的角落)这儿没危险!

一个男人 (和一些带吃食的人坐在地上)早点来,在这儿吃东西倒不错。

一位市民 (领着他的儿子)孩子,咱们就坐这儿吧。

一个赌博者 三张爱司 !

另一个男人 (从外套里取出一瓶酒,也坐下来)酒鬼就该在勃艮第公馆剧场喝他的勃艮第酒!(边说边喝)

市 民 (对儿子)这儿好像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吧?(用手杖指着醉汉)酒鬼……(话未说完,被比剑的碰了一下)剑客!(这时他跌倒在赌博者中间)赌鬼!……

卫 士 (在市民身后,继续纠缠着卖花女)亲一个吧!

市 民 (立刻拖着儿子走开)碰着鬼了!孩子,在这种地方竟演过洛特鲁 的戏!

年轻人 还演过高乃依 的呢!

一群侍童 (手牵手入场,边唱边跳着法兰多拉舞)忒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来……

守门人 (疾言厉色对侍童们)诸位,可不要胡闹啊!

侍童甲 (尊严受辱状)啊唷,先生,这么不放心我们!(守门人刚一转身,他便忙问侍童乙)你有没有绳子?

侍童乙 还连着一个吊钩呢。

侍童甲 那我们可以在楼上钓假发喽。

扒 手 (把几个模样不善的人拉到身边)你们这些小骗子都过来。你们初出茅庐,让我来教教你们……

侍童乙 (对已上了楼的其他侍童们喊)喂!你们有吹管吗?

侍童丙 还有豌豆呢!(用吹管吹,豌豆纷纷撒落在他们身上。)

年轻人 (对父亲)今天演什么戏?

市 民 《克洛丽思》。

年轻人 谁编的剧本?

市 民 巴塔扎尔•巴罗先生 。是一出名剧呢!……(挽着儿子朝里走。)

扒 手 (对徒弟们)……花边,尤其裤腿下的喇叭形花边,要割断。

一名观众 (指着楼座的一角对另一名观众)《熙德》首演那天,我就坐在那儿。

扒 手 (手指做掏摸状)表是这样掏……

市 民 (对儿子)你会见到几位非常出名的演员呢……(边说边朝台口走。)

扒 手 (做偷偷抽的动作)手绢是这样抽……

市 民 有蒙弗勒里……

某个人 (在楼座上喊)把吊灯点上吧!

市 民 贝罗斯、雷比、拉勃普雷、若德莱!

一名侍童 (在正厅)啊!卖食品的来了!

卖食品女子 (出现在食品柜台后)橘子水、牛奶、覆盆子汁、柠檬水……

【门口一阵骚动。

一个尖细的声音 让路呀,你们这群畜生!

一名仆人 (诧异地)侯爵们……在正厅?……

另一名仆人 待不了几分钟的。

【一群小侯爵进来了。

一位侯爵 (见大厅空着一半)怎么!我们像卖布的一样进来了,既没打扰人,也没踩着别人的脚?岂有此理!(他走到刚来不久的贵族们面前)居易齐!布里赛!(互相拥吻。)

居易齐 我们每场必到!……可不是吗,不等点灯就来了……

侯 爵 唉!不提了吧!今天我心情不佳……

另一位侯爵 侯爵,别恼了,点灯的来了。

全场观众 (齐声欢迎点灯的人)好!好!

【大家围观点灯。有几个人在楼上就座。利尼耶尔挽着克里斯蒂安•德•纳维莱特走进正厅。利尼耶尔有点衣冠不整,带着醉容,相貌却很高雅。克里斯蒂安穿着讲究,但衣服不大入时。他看上去心事重重,注视着包厢。

第二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克里斯蒂安,利尼耶尔,拉格诺,勒布雷。

居易齐 利尼耶尔!

布里赛 (笑着)还没醉呢!……

利尼耶尔 (低声对克里斯蒂安)我替您介绍一下?(克里斯蒂安点点头)这位是纳维莱特男爵。(互相行礼。)

全场观众 (为升起第一盏点燃的吊灯欢呼)好啊!好啊!

居易齐 (注视着克里斯蒂安对布里赛说)人长得挺帅。

侯爵甲 (听见了这句话)嗤!……

利尼耶尔 这位是居易齐先生,这位是布里赛先生……

克里斯蒂安 (鞠躬)幸会!

侯爵甲 (对侯爵乙)人长得倒不错,可惜穿着不大入时。

利尼耶尔 (对居易齐)这位先生刚从图兰 来。

克里斯蒂安 是的,我到巴黎还不到二十天,明天就要进御林军,贵族子弟兵连 。

侯爵甲 (望着走进包厢的人)啊!奥布里主席夫人来了!

卖食品女子 橘子水、牛奶……

【小提琴师们在调音。

居易齐 (指着渐渐坐满的剧场对克里斯蒂安说)人真多呀!

克里斯蒂安 是啊!很多很多。

侯爵甲 啊!全都是美人!(一些身着盛装的女士先后走进包厢,他们一一道出这些女士的姓名,远远地向她们行礼,她们含笑答礼。)

侯爵乙 德•格眉纳夫人……

居易齐 德•布娃多番夫人……

侯爵甲 曾是我们爱恋的对象……

布里赛 德•沙维尼夫人……

侯爵乙 她会玩弄我们的一片痴心!

利尼耶尔 瞧,德•高乃依先生从鲁昂来了。

年轻人 (对父亲)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们也来了吗?

市 民 嗯……我看见不止一位呢,有议院的布狄、布瓦萨、居罗,还有珀歇尔、科隆比、布赛、布尔东、阿博……这些名字将永垂史册,真了不起!

侯爵甲 注意!才女们入座了:芭泰诺旖德、于丽梅冬忒、卡桑答丝、菲利克赛丽……

侯爵乙 (痴狂地)天啊!她们的别名真动听!侯爵,这些别名你全知道?

侯爵甲 我全知道,侯爵。

利尼耶尔 (把克里斯蒂安拉到一边)亲爱的,我是来给您帮忙的。那位小姐不来,我可要去过过瘾了!

克里斯蒂安 (央求着)不!……您认识宫里和城里的人,把他们编进歌里唱。您别走,好告诉我,我爱得要死的那个人是谁。

第一小提琴手 (用琴弓敲着面前的琴谱架)诸位琴师!(举起琴弓。)

卖食品女子 杏仁饼、柠檬汁……

【小提琴师们开始演奏。

克里斯蒂安 我怕她是个爱俏的风雅女子,我不敢和她讲话,因为我没有才气。时下人们说的写的,我都学不来,我不过是个害羞的好军人。她总坐在右边,后头那个还空着的包厢里。

利尼耶尔 (做出要走的样子)我走了。

克里斯蒂安 (拉着他)不,您别走!

利尼耶尔 不行呵,达素西在小酒店等着我呢。我在这儿快渴死了。

卖食品女子 (托着盘子经过他面前)要不要橘子水?

利尼耶尔 谁要这个啊!

卖食品女子 牛奶呢?

利尼耶尔 呸!

卖食品女子 葡萄甜烧酒?

利尼耶尔 站住!(对克里斯蒂安)我就再待一会儿……拿酒来尝尝看。(在食品柜台旁坐下,卖食品女子给他倒酒。忽然走进一个喜气洋洋的矮胖子。)

观 众 (喊着)啊!拉格诺来了!……

利尼耶尔 (对克里斯蒂安)烤肉名厨拉格诺。

拉格诺 (穿着糕饼师的礼服,快步向利尼耶尔走来)先生,您看见德•西哈诺先生没有?

利尼耶尔 (向克里斯蒂安介绍)这位是演员和诗人们的糕饼师傅。

拉格诺 (受窘)不敢当……

利尼耶尔 别客气,您是文人艺术家的资助人!

拉格诺 是的,这些先生们在鄙人小店吃喝……

利尼耶尔 总不付账。他本人也是位很有才气的诗人……

拉格诺 他们是这么对我说的。

利尼耶尔 他嗜诗如命!

拉格诺 这倒是真话,为了一首小颂歌……

利尼耶尔 您回报一个馅饼。

拉格诺 哦!一个小馅饼!

利尼耶尔 真是好人,给小的还觉得对不起人呢!那么,一首八行诗您怎么酬谢呢?

拉格诺 八只小面包。

利尼耶尔 (厉声更正)牛奶面包。您爱戏剧吗?

拉格诺 我酷爱戏剧。

利尼耶尔 您的戏票想必也用糕点来换吧!都是自己人,不妨说说,今天这个座位,您花费了多少?

拉格诺 四个牛奶鸡蛋烘饼,十五个圆形泡夫。(一面说一面四下张望)德•西哈诺先生不在这儿?真是怪事。

利尼耶尔 为什么?

拉格诺 蒙弗勒里今天要演戏呀!

利尼耶尔 不错,这个大酒桶今晚要扮演费冬。不过这关西哈诺什么事?

拉格诺 怎么,你们不知道?先生们,他恨蒙弗勒里,一个月不准他登台哩。

利尼耶尔 (已喝到第四杯)那又怎么样?

拉格诺 蒙弗勒里今天要演戏!

居易齐 (走过来)他不能不演。

拉格诺 哦!哦!我是来看热闹的!

侯爵甲 这位西哈诺是什么人?

居易齐 是个击剑名手。

侯爵乙 是贵族吗?

居易齐 够得上,他是御林军的贵族子弟兵。(指着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找人的一位贵族)他的朋友勒布雷能告诉您……(唤他)勒布雷!(勒布雷朝他们走来)您在找西哈诺吗?

勒布雷 是的,我很担心!……

居易齐 这人是不是很特别?

勒布雷 (充满感情地)啊!他是天底下最出众的人!

拉格诺 他是诗人!

居易齐 剑客!

布里赛 物理学家!

勒布雷 音乐家!

利尼耶尔 他的外表才叫奇特呢!

拉格诺 是啊,我相信一本正经的菲利普•德•尚派尼 先生绝不会给他画像。那样古怪、过分、怪诞、滑稽,我想,要是让已故的雅克•卡洛 复制面模的话,一定是他的作品中最狂放不羁的剑客面模:毡帽上插着三根羽毛,紧身上衣垂下六片燕尾,剑尖在背后把斗篷高高挑起,活像公鸡傲慢的尾巴。加斯科涅 过去和将来都盛产高傲的男子,他比他们更高傲。他的皱领圈上面有个鼻子,啊!诸位大人,一个不得了的鼻子!……谁见了都会喊:“啊!不会吧,太夸张了!”然后笑着说:“他会把它割掉的……”可是德•贝热拉克先生绝不会把它割掉。

勒布雷 (点头)他留着,谁注意他鼻子,他就拿剑伺候!

拉格诺 (骄傲地)他的剑一出鞘,谁也躲不过!

侯爵甲 (耸耸肩)他不会来!

拉格诺 他会来!……我赌一只拉格诺秘制烧鸡!

侯爵甲 (笑着)好吧!

【大厅里响起一片赞叹声,罗克桑娜出现在她的包厢里。她坐在前面,她的保姆坐在后头。克里斯蒂安忙着付钱给卖食品女子,没有看见。

侯爵乙 (连声低喊)啊!诸位先生!她真是美得摄人心魄!

侯爵甲 水蜜桃的脸蛋,含笑的樱桃小口!

侯爵乙 那么娇艳欲滴,挨近了心田凉彻!

克里斯蒂安 (抬头看见了罗克桑娜,一把抓住利尼耶尔的胳膊)就是她!

利尼耶尔 (朝上一望)哦,是她吗?

克里斯蒂安 是,快说。我心里发慌。

利尼耶尔 (小口小口地啜饮葡萄酒)玛德莱娜•德•罗班,又名罗克桑娜,感情细腻,才思敏捷。

克里斯蒂安 糟了!

利尼耶尔 未婚,孤女。是我们刚才议论的西哈诺的表妹。

【这时,一位穿着十分雅致、胸前挂着圣灵级骑士勋位饰带的爵爷进入包厢,站着与罗克桑娜交谈了一会儿。

克里斯蒂安 (颤抖着)那人是谁?……

利尼耶尔 (已有醉意,眨了眨眼睛)嘿!嘿!……是德•吉什伯爵。他热恋着罗克桑娜,却娶了阿芒•德•黎塞留 的侄女。他想安排罗克桑娜嫁给一个小人,子爵德•华威尔先生……一个爱献媚讨好的家伙。罗克桑娜不同意,可是德•吉什位高权重,大可欺压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对了,我写了一首歌,揭穿他这个阴险的计谋……啊!他一定恨死我了!……歌的结尾很刻薄……您听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举酒杯,准备开口唱一段。)

克里斯蒂安 别唱了。晚安。

利尼耶尔 您去哪儿?

克里斯蒂安 去找德•华威尔先生。

利尼耶尔 当心点,他会把您杀了!(眼角向罗克桑娜斜了斜)别走,她在看您呢。

克里斯蒂安 真的!(扒手们见他仰头张口呆望着,就朝他走过来。)

利尼耶尔 我得走了。我渴了!有人等着我呢!(踉跄着走了出去。)

勒布雷 (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后,朝拉格诺走来,放心地说)没有西哈诺的影子。

拉格诺 可是……

勒布雷 啊!但愿他没看见剧院的海报!

全场观众 开演!开演!

第三场

出场人:同前场,缺利尼耶尔;德•吉什,华威尔,蒙弗勒里。

侯爵甲 (看见德•吉什离开罗克桑娜的包厢走下来,穿过正厅,身边围着巴结他的爵爷们,华威尔子爵也在其中)真是前呼后拥啊,这位德•吉什!

侯爵乙 啊!!……又是个加斯科涅人!

侯爵甲 随机应变、头脑冷静、前程远大的加斯科涅人!……咱们去跟他打个招呼吧。听我的没错。(他们朝德•吉什走去。)

侯爵乙 好漂亮的饰带!这叫什么颜色,吉什伯爵?是“乖乖亲我”还是“鹿肚皮”?

德•吉什 这叫“西班牙病人”。

侯爵甲 颜色不会撒谎。以您的勇猛,在弗朗德勒的西班牙人不久就会病情危重了。

德•吉什 我要到舞台上去。你们来吗?(领着众爵爷朝舞台走去。他回头招呼)来吧,华威尔!

克里斯蒂安 (在一旁观望,听见此名浑身一颤)就是那位子爵!啊!我来朝他脸上摔 ……(把手伸进口袋,恰好抓到扒手伸进来的手。他转过身)嗯?

扒 手 哎唷!

克里斯蒂安 (不松手)我在找一只手套!

扒 手 (苦笑着)您找到的是一只手。(改了口气,很快地低声说)放了我吧。我透露个秘密给您。

克里斯蒂安 (仍不放他)什么秘密?

扒 手 利尼耶尔……刚离开您的那位……

克里斯蒂安 (同前)怎么样?

扒 手 他死期到了。他写的一首歌得罪了某位要人,人家今晚部署了一百个人,我也是其中之一……

克里斯蒂安 一百个人!谁派去的?

扒 手 这个我得保密……

克里斯蒂安 (耸耸肩)嗤!

扒 手 (正色道)这是行规!

克里斯蒂安 这一百个人部署在哪儿?

扒 手 奈勒门,就在他回家的路上。去通知他吧!

克里斯蒂安 (终于放开他的手腕)上哪儿去找他呢?

扒 手 每家小酒馆都去看看:“金榨机”、“松果”、“断腰带”、“双火炬”、“三漏斗”——在每家小酒馆都留张字条警告他。

克里斯蒂安 好,我这就去!这些无赖!一百个对一个!(脉脉含情地望着罗克桑娜)离她而去!……(怒视华威尔)还有他!……但救利尼耶尔要紧!……(跑下场。)

【德•吉什、子爵、侯爵甲乙及全体贵族都隐到幕后,在舞台两侧的软垫长凳上坐下来。正厅已客满。楼座和包厢也座无虚席。

全场观众 开演吧!

一位市民 (头发被楼上的一名侍童用绳子钓走)我的假发!

【快乐的叫喊声:他是个秃子!……干得好,小子们!……哈哈哈!……

那位市民 (愤怒地挥着拳)小混蛋!

【笑声叫声大作,随后由高而低,最后鸦雀无声。

勒布雷 (吃惊地)怎么突然静下来了?……(一名观众低声跟他说话)啊?……

那位观众 事情刚得到证实。

【四处响起窃窃私语声:嘘!——他来了?……——没有!……——是来了!——在有栏杆的包厢里。——红衣主教!——红衣主教?——红衣主教!

一名侍童 哎呀!倒霉,我们得老实点了!……

【舞台上响起三声梆声。大家一动不动地等着。

一位侯爵的声音 (打破寂静,从幕后传来)把那个烛花剪一剪!

另一位侯爵 (从幕布缝里探出头来)来把椅子!(一把椅子从众人头顶上传递过来。侯爵接过椅子,朝包厢送了几个飞吻,然后缩回幕后。)

一名观众 安静!

【又响起三声梆声。幕启。侯爵们坐在舞台两侧,姿态傲慢无礼。

【舞台背景是蓝色调的田园风光,四盏小水晶吊灯照亮舞台。小提琴乐声轻柔。

勒布雷 (低声问拉格诺)蒙弗勒里要出场了?

拉格诺 (低声回答)是啊,他演开场戏。

勒布雷 西哈诺没来。

拉格诺 我赌输了。

勒布雷 那才好呢!那才好呢!

【响起风笛声。蒙弗勒里出场,他身材硕大,穿牧羊人的戏装,戴一顶缀有玫瑰花的帽子,拿一支系缎带的风笛吹着。

正厅观众 (鼓掌)好!蒙弗勒里!蒙弗勒里!

蒙弗勒里 (鞠躬,然后开始扮演费冬)

“远离荣华富贵,孑然独处,

自我放逐的人,何其幸福,

当微风吹拂树林……”

一个声音 (发自正厅中央)混蛋,我不是叫你禁演一个月吗?

【众人愕然,纷纷回过头来。一阵耳语声。

好几个声音 嗯?——什么?——怎么回事?……

【包厢里的人站起来看。

居易齐 是他!

勒布雷 (惊恐地)西哈诺!

正厅那个声音 头号小丑,立刻下台!

全场观众 (气愤地)噢!

蒙弗勒里 可是……

正厅那个声音 你还想辩?

好几个声音 (发自正厅和包厢)嘘!——别闹了!——蒙弗勒里,演吧!——别害怕!……

蒙弗勒里 (声音不大自信地)

“远离荣华富贵,孑然独处……”

正厅那个声音 (更加咄咄逼人)怎么?头号坏蛋,你想在背后挨我一顿棍子吗?

【观众头顶上冒出一只手臂,高举着手杖。

蒙弗勒里 (声音越来越弱)

“远离……”

【手杖挥舞。

正厅那个声音 下去!

正厅观众 噢!

蒙弗勒里 (喉咙哽住了)

“远离荣华富贵……”

西哈诺 (忽然从正厅里冒出来,站到一把椅子上,两臂交叉在胸前,歪戴毡帽,翘起胡子,鼻子奇大)啊!我要发火了!……

【他的出现引起一阵骚动。

第四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西哈诺,贝罗斯,若德莱。

蒙弗勒里 (对侯爵们)救救我吧,诸位先生!

一位侯爵 (无精打采地)继续演啊!

西哈诺 胖子,假如你演,我只好把你的脸当屁股打了!

侯 爵 够了!

西哈诺 请侯爵们闭嘴坐好,不然我的手杖就要碰碰他们的饰带了!

全体侯爵 (站起来)太过分了!……蒙弗勒里……

西哈诺 让蒙弗勒里下台!不然我就割他的耳朵,掏他的肚肠!

一个声音 可是……

西哈诺 让他下台!

另一个声音 但是……

西哈诺 还不下去?(挽起袖子)好!那我权且把舞台当食品柜台,在上面切这条意大利大香肠!

蒙弗勒里 先生,您侮辱我,等于侮辱戏剧的缪斯!

西哈诺 (彬彬有礼地)您跟这位缪斯扯不上关系。假如她有幸认识您,见您又粗又笨像个坛子,她不用厚底鞋踹您一脚才怪呢。

正厅观众 蒙弗勒里!——蒙弗勒里!——演巴罗的戏!——

西哈诺 (对在他周围喊叫的人)请诸位饶了我的剑鞘吧,你们再闹,它可就吐剑了!

【周围的人朝后退。

众 人 (后退)唉,行啦!……

西哈诺 (对蒙弗勒里)滚下台!

众 人 (又围过来,嘴里嘟囔着)噢!噢!

西哈诺 (蓦地转过身来)谁有意见?

众 人 又朝后退。

一个声音 (在大厅后面唱)

德•西哈诺先生呀,

的确专横又霸道,

《克洛丽思》必上演,

管你如何再取闹。

全场观众 (唱)《克洛丽思》!《克洛丽思》!……

西哈诺 再唱,我把你们全打死。

一位市民 您又不是参孙 !

西哈诺 那您把颚骨借给我用用好吗?

一位女士 (在包厢里)真是闻所未闻!

一位爵爷 不成体统!

一位市民 太气人了!

一名侍童 真好玩!

正厅观众 嘿!——蒙弗勒里!——西哈诺!

西哈诺 安静!

正厅观众 (如痴如狂地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咿昂!咩咩!哇哇!喔喔喔!

西哈诺 你们……

一名侍童 喵喔!

西哈诺 你们全给我住嘴!我向正厅的全体观众挑战!——我来登记姓名!——过来,年轻的勇士们!一个个轮流过来,我来记号码!——谁开头?您吗,先生?不!您呢?不!第一个跟我决斗的,我会恭恭敬敬地送他上路!——想死的都举手。(场中鸦雀无声)你们不好意思看我的裸露的剑吗?没人报名?——没人举手?——好。那我继续办事。(转身面向舞台。蒙弗勒里焦灼不安地在台上等)我希望剧院的这个脓包消肿痊愈,否则……(以手触剑)只好开刀!

蒙弗勒里 我……

西哈诺 (跳下椅子,在围观者形成的圆圈当中神情自若地坐下)满月!我拍三下手,到第三下,您就表演月食。

正厅观众 (被逗乐了)啊?

西哈诺 (拍手)一下!

蒙弗勒里 我……

一个声音 (来自包厢)留下来!

正厅观众 留下……不留下……

蒙弗勒里 诸位先生,我想……

西哈诺 两下!

蒙弗勒里 我确信最好还是……

西哈诺 三下!

【蒙弗勒里像掉进地板活门似的不见了。全场爆笑如雷,喊声大作。

全场观众 嘘!……嘘!……胆小鬼!……回来!……

西哈诺 (满脸带笑,往椅背上一靠,跷起二郎腿)有胆儿就回来!

一位市民 预报下次节目的演员来了!

【贝罗斯走上前鞠躬。

包厢观众 啊!……贝罗斯出来了!

贝罗斯 (优雅地)尊贵的诸位爵爷……

正厅观众 不!不!要若德莱讲!

若德莱 (走上前,带着鼻音说)一堆饭桶!

正厅观众 啊!好哇!妙极了!好哇!

若德莱 别叫好了!那个胖演员,就是你们喜欢他的肚子的,身体欠安……

正厅观众 他是胆小鬼!

若德莱 他是不得不下台的!

正厅观众 叫他回来!

部分观众 不要他回来!

其他观众 要他回来!

一位青年男子 (对西哈诺)先生,您究竟为什么恨蒙弗勒里?

西哈诺 (依旧坐着,和颜悦色地)小傻瓜,理由有二,其中每个都很充分。第一,他是个蹩脚演员,嗓门儿太大,应当任其飞扬飘舞的诗句,他像挑水似的吭嗨吭嗨地抬出来!……第二,这是我的秘密……

老市民 (在他身后)可是您肆无忌惮地害我们看不成《克洛丽思》!我不甘休……

西哈诺 (挪动座椅面向老市民,毕恭毕敬地)老顽固,巴罗的诗一文不值,我打断他的戏,毫不懊悔!

才女们 (在包厢里)啊!哦!——我们的巴罗!亲爱的!——能这么说吗?……啊!天哪!

西哈诺 (挪动座椅面向包厢,口气殷勤地)你们尽管放射光华,绽放花蕊,催生梦想,以微笑令死亡迷狂,激发我们做诗的灵感,但不要妄做诗评!

贝罗斯 还得退票退钱呢!

西哈诺 (挪动座椅面向舞台)贝罗斯,只有您说了一句聪明话!我可不能让剧团受损失,(站起来,把一个钱包扔到台上)接住钱包,闭上嘴巴!

全场观众 (赞赏不已)啊!……噢!……

若德莱 (迅速拾起钱包,在手中掂了掂)以这样的代价,我准许您每天来打断《克洛丽思》!……

全场观众 嘘!……嘘!……

若德莱 我宁愿和您一起被嘘!……

贝罗斯 该清场了!……

若德莱 清场!……

【观众开始离开,西哈诺得意地看着。可是众人听到下面的争执,便停下不走了。包厢里已经站起来披上外套的女士们也停下来听,然后重新坐下。

勒布雷 (对西哈诺)你疯了!……

一个不知趣的人 (走到西哈诺身边)是名演员蒙弗勒里呢!太过分了!蒙弗勒里有康达尔伯爵替他撑腰!您有保护人吗?

西哈诺 没有!

那 人 您没有?

西哈诺 没有!

那 人 怎么,竟然没有一位大爵爷的名字做庇护?……

西哈诺 (恼火地)没有,我已经说过两次了,难道还要我说第三次?没有,没有保护人……(以手触剑)可是有护身武器!

那 人 那么,您要离开巴黎城了?

西哈诺 这要看情况。

那 人 可是康达尔伯爵的手臂很长哩!

西哈诺 (指指自己的剑)我一举这个,手臂比他的还长!

那 人 您不会是说……

西哈诺 我就是那意思。

那 人 可是……

西哈诺 现在滚蛋吧……

那 人 可是……

西哈诺 滚!——不然就告诉我,您为什么盯着我的鼻子看?

那 人 (惊呆了)我……

西哈诺 (向他逼近)它有什么奇怪吗?

那 人 (后退)大人误会了……

西哈诺 先生,它软绵绵地摇来摆去,如同大象的鼻子?

那 人 (同前)我没有……

西哈诺 还是弯弯的像猫头鹰的嘴?

那 人 我……

西哈诺 鼻尖上有赘疣吗?

那 人 可是……

西哈诺 还是有苍蝇在上面踱方步?有什么怪异之处吗?

那 人 噢!……

西哈诺 它是个奇观?

那 人 可是我一直都留心不去看它呀!

西哈诺 请问,您为什么不去看它?

那 人 我一直……

西哈诺 因为它让您恶心?

那 人 先生……

西哈诺 您觉得它的颜色不正常?

那 人 先生!

西哈诺 觉得它的形状猥亵?

那 人 绝对没有!……

西哈诺 那您为什么不屑一顾?——也许先生认为它有点大?

那 人 (结结巴巴地)我认为它小,很小,小极了!

西哈诺 嗯?怎么?把我说的如此滑稽可笑!小,我的鼻子?得了吧!

那 人 老天爷呵!

西哈诺 我的鼻子,好大!您这个塌鼻头的丑八怪,扁脸的傻瓜,要知道,我为这样的大鼻子感到骄傲。因为大鼻子本身就是个标志,表示其人和气、善良、谦恭、机敏、慷慨、勇敢,正像我这样。这些优点您休想拥有,可怜虫!因为我要伸手掴的那张平凡的脸,光光的……(打他一记耳光。)

那 人 哎唷!

西哈诺 没有傲气,没有精神,没有诗兴,没有生机,没有火花,没有光辉,总之,没有鼻子,就像……(用手扳住他的双肩,把他身子转过去)您背下那个我要举脚踢的东西!(边说边踢他的臀部。)

那 人 (逃窜)救命呵!警卫快来呀!

西哈诺 我警告那班喜欢看热闹、觉得我面部中央这东西好笑的人,假如取笑的人是贵族,我的习惯做法是:放他溜走之前,不用皮靴,而用铁剑刺穿他的胸膛!

德•吉什 (与侯爵们一同走下舞台)这家伙真叫人讨厌!

华威尔子爵 (耸耸肩)他在瞎吹呢!

德•吉什 没人去顶他两句吗?

子 爵 没人?……慢着!我去挖苦挖苦他!……(走到正望着他的西哈诺面前,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您……您的……鼻子……很……很大。

西哈诺 (一本正经地)很大。

子 爵 (笑)哈哈!

西哈诺 (镇定地)就这句话吗?……

子 爵 怎么……

西哈诺 啊!不行!这不大够吧,年轻人!您可以说……啊!天哪!……变换不同的口气,可以有许多种说法,比如——挑衅的:“先生,假如我有这么个鼻子,我马上就把它割掉!”友善的:“喝酒的时候,它大概会浸泡在杯子里!去定做一只有盖儿的高脚杯吧!”描述性的:“这是一块岩石!……一座山峰!……一个海角!……哪儿是海角呀!……是半岛!”好奇的:“这个椭圆形的皮囊是做什么用的?先生,是文具盒呢,还是剪刀匣子?”优雅的:“您是爱护小鸟吧?竟至于慈爱地伸出这个架子让它们栖息?”粗野的:“啊!先生,您抽烟时鼻子冒出烟来,邻居看了岂不要大叫:隔壁的烟囱失火了!”关切的:“您留点神啊,头重脚轻会跌跤的呀!”温存的:“给它配把小阳伞吧,免得被太阳晒褪色!”学究的:“先生,大概只有阿里斯托芬 所说的马头鼠尾象鼻驼峰的四不像,才会在额头下一堆骨头上长这么多肉吧?”唐突的:“怎么,朋友,现在流行这种钩子吗?拿来挂帽子倒挺方便的!”夸张的:“偌大的鼻子,除了又干又寒的烈风,没有风能叫它整个伤风!”戏剧化的:“它一流血,必成红海!”赞赏的:“对卖香水的,是多棒的一块招牌!”抒情的:“这是海螺壳吗?您可是半人半鱼的小神?”天真的:“这座纪念碑,我们什么时候去参观?”恭敬的:“先生,请受我一拜,这才叫在好地段开一家名店呢!”村俗的:“哈!这是鼻子?别骗人啦!它不是大萝卜,就是小西瓜!”军人的:“炮口瞄准骑兵队,开炮!”实用的:“您愿意拿它抽奖吗,先生?它一定是头奖!”最后,戏仿皮拉姆 ,呜咽着说:“就是这只鼻子,毁了主人的相貌。这叛徒,它为此脸红害臊!”——亲爱的,假如您有一点文学修养和一点机智,您大致可以把这些话对我说一说。但是,说到机智,您这最大的可怜虫绝无一丁点儿。至于文学修养,您只认得两个字:蠢——材!再说,即使您有足够的创造力,敢在大庭广众面前妙语如珠地取笑我,我也不容您说一言半语,因为我可以有声有色地自嘲,却不许别人代劳!

德•吉什 (想把呆若木鸡的子爵带离现场)子爵,算了算了!

子 爵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么自大,这么嚣张!一个连……连手套都不戴的土财主!出门衣服上没有缎带,没有小丝带结,没有滚边!

西哈诺 我的优雅全在内心,衣着不像浅薄之人那样可笑。我虽然不好打扮,却更注意仪表;不会随随便便地出门,带着未洗净的耻辱,眼角还有黄色眼屎的良知,弄皱了的名誉,蒙垢的责己之心。我走在路上,全身无一处不闪光,只以独立不羁和率真坦诚做装饰。这昂然直立的,不是挺拔的身材,而是我的灵魂。我把自己的皇皇业绩当做勋章佩戴;我展现才智,如同翘起胡子;我穿越人群使真理发出声音,好比用马刺敲击地面。

子 爵 可是,先生……

西哈诺 我没手套?……这可麻烦了!原来我有非常破旧的一双……后来只剩下一只……我还嫌它碍事,把它摔到某个人脸上了!

子 爵 恶棍,无赖,平脚粗汉!

西哈诺 (脱帽行礼,仿佛子爵刚做了自我介绍)啊?……鄙人是西哈诺•萨维尼安—赫丘利斯•德•贝热拉克 。

【笑声。

子 爵 (恼羞成怒)小丑!

西哈诺 (大叫一声,好像突然抽筋)哎唷!.

子 爵 (已走开,又回头)他又说什么了?

西哈诺 (做痛苦状)该动动它了,好久没用,它都发僵了!……哎唷!……

子 爵 您怎么了?

西哈诺 我的剑直痒痒!

子 爵 (拔剑)好,那就来吧!

西哈诺 我要叫您稍稍尝尝我的剑法。

子 爵 (鄙夷地)诗人!……

西哈诺 是的,先生,我是诗人,道地的诗人!所以我一边比剑,一边要为您即兴做一首谣曲。

子 爵 一首谣曲?

西哈诺 我想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子 爵 我……

西哈诺 (背书似的)谣曲共分三节,每节八行……

子 爵 (跺脚)噢!

西哈诺 (继续说)外加尾节,四行……

子 爵 您……

西哈诺 我一边做谣曲,一边跟您打。先生,到最后一行诗,就将把您刺中。

子 爵 休想!

西哈诺 休想?(朗诵道)《德•贝热拉克先生与一名无赖在勃艮第公馆剧场决斗谣曲!》

子 爵 请问,这是什么?

西哈诺 这是诗名。

全场观众 (兴奋到极点)让开点!——太有趣了!——大家往后靠靠!——别出声!

【好奇的观众在正厅围成一圈,侯爵和军官们与市民百姓混在一起;侍童们唯恐看不清楚,爬到别人的肩膀上。包厢里的女士们全站起来,德•吉什与追随他的贵族们在舞台右侧,勒布雷、拉格诺、居易齐等在舞台左侧。

西哈诺 (闭了闭眼睛)且慢!我来选个韵……好,有了。

(以动作逐一配合诗句)

我从容地扔掉毡帽,

缓缓地脱下裹身的大外套,

随后抽剑出鞘。

我温文尔雅,

却出剑如风,

警告你,矮冬瓜,

到尾节末行,我会一剑刺中!

【开始交锋。

谁叫您无端瞎管闲事;

我从何处下手呢,蠢货?

对准肋部的要害,

还是勋章下面的心窝?

剑锋如蝇飞舞,

剑柄相击响丁冬,

果断选中大肚腩,

到尾节末行,我会一剑刺中!

此诗正缺一韵脚,

您面色煞白向后躲,

胆小如鼠真怯懦,

老鼠一词正合辙。

我嗒的一声挡剑锋,

亮剑收剑快如风,

握牢手中的烤肉钎呵,

到尾节末行,我会一剑刺中!

【郑重宣告。

尾节

向上帝祈求宽恕吧,王公,

我站稳脚跟,连连进攻,

砍一刀,虚晃一招……(冲刺)看剑!

【子爵身子晃了晃,西哈诺行礼。

到尾节末行,我会一剑刺中!

【全场喝彩。包厢里一片掌声,抛下鲜花和手绢。军官们团团围住西哈诺向他道贺。拉格诺兴奋得手舞足蹈。勒布雷喜忧参半。子爵被他的朋友们扶出去。

众 人 (喝彩之声不绝)啊!..

一名轻骑侍卫 棒极了!

一名女子 漂亮!

拉格诺 了不起!

一位侯爵 新鲜!

勒布雷 荒唐!

众 人 (簇拥着西哈诺)向您道贺……恭喜……真棒!

女子的声音 真是英雄!……

一名火枪手 (疾步走到西哈诺面前,伸出手)先生,愿意和我握握手吗?……真是精彩之极!我也是行家里手,连我都高兴得直跺脚哩!(走开。)

西哈诺 (对居易齐)这位先生姓什么?

居易齐 达达尼昂 !

勒布雷 (挽着西哈诺的手臂对他说)来,咱们谈谈!.

西哈诺 等这群闹哄哄的人散了吧……(对贝罗斯)我可以待在这儿吗?

贝罗斯 (恭敬地)当然可以!……

【门外一片喧闹声。

若德莱 (去看过之后说)大家在嘘蒙弗勒里呢!

贝罗斯 (一本正经地)他的舞台生涯就此完结!……(换了口气,对守门人和熄灯人说)打扫打扫关门。别熄灯。我们吃过饭就回来排明天上演的新闹剧。

【若德莱和贝罗斯向西哈诺深深鞠躬,然后下。

守门人 (对西哈诺)您不吃饭吗?

西哈诺 我吗?……不吃。

【守门人离去。

勒布雷 (对西哈诺)为什么不吃饭?

西哈诺 (高傲地)因为……(见守门人走远了,换了口气道)因为我没钱了!……

勒布雷 (做扔钱包的手势)怎么?那包钱是……

西哈诺 父亲给的生活费,一天就花光了。

勒布雷 那这个月你怎么过?

西哈诺 我一个子儿不剩。

勒布雷 把这钱包扔出去,蠢透了!

西哈诺 可是多神气!……

卖食品女子 (在她的食品柜台后面咳了几声)咳咳!……(西哈诺和勒布雷转过身,她怯怯地走上前)先生……看您挨饿……我心都碎了……(指着食品柜台)这里什么都有……(冲动地)您请用!

西哈诺 (脱帽)亲爱的孩子,加斯科涅人的自尊心不容许我从您手中接受任何美食,但是我怕拒绝会让您伤心,那么,我就(走到食品柜台前挑选)稍微吃一点吧!——一粒葡萄……(她要给他一串,他摘下一粒)只要一粒!……这杯水(她要往杯中倒酒,他阻止她)白水就好!——和半块杏仁饼!(把另一半还给她。)

勒布雷 蠢到家了!

卖食品女子 哦!再要点别的吧!

西哈诺 是的,还要吻您的手。(亲吻她伸出的手,如对公主一般。)

卖食品女子 谢谢,先生。(行屈膝礼)晚安!(下。)

第五场

出场人:西哈诺,勒布雷,守门人。

西哈诺 (对勒布雷)现在我听你说。(在食品柜台旁站好,在面前摆上杏仁饼)这是饭!……(那杯水)这是酒!……(那粒葡萄)餐后点心!(坐下来)我入席了!——啊!……亲爱的,我饿坏了!(吃起来)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勒布雷 我说,这些好斗的自大狂,如果你只听他们的,头脑会糊涂的!……你去找几个明事理的人问问,打听一下你这一闹给人留下了什么印象?

西哈诺 (吃完杏仁饼)深刻的印象。

勒布雷 红衣主教……

西哈诺 (眉开眼笑)红衣主教也来了吗?

勒布雷 他一定觉得这……

西哈诺 新颖独特。

勒布雷 不过……

西哈诺 他是作家。同行的作品上演时被搅,他不会不高兴。

勒布雷 你真的树敌太多了!

西哈诺 (开始吃葡萄)我今晚大概树了多少敌?

勒布雷 四十八个。女士还不算在内。

西哈诺 哦,你算给我听听!

勒布雷 蒙弗勒里、那位市民、德•吉什、子爵、巴罗、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们……

西哈诺 够了!你叫我快活之极!

勒布雷 可是你这样的活法,会有什么结果?你究竟有何打算?

西哈诺 过去我思路多变,有过太多太复杂的主意;如今我拿定……

勒布雷 哪一个?

西哈诺 最最简单的那个:我决定凡事争先,叫人佩服!

勒布雷 (耸耸肩)那好吧!——可是你到底为什么恨蒙弗勒里呢?跟我说实话!

西哈诺 (站起来)这个老猕猴,肚子大得手指都摸不到肚脐眼,却以为还能叫女人动心。他一面在台上口齿不清地念台词,一面用蛤蟆似的鼓眼珠朝女士们乱抛媚眼!……有天晚上,他竟然盯着她看……噢!我仿佛看见一条鼻涕虫爬到一朵花上!从此我开始恨他……

勒布雷 (愣住了)嗯?什么?难道……

西哈诺 (苦笑)我爱上了一个人?(改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我是爱上了一个人。

勒布雷 可以告诉我吗?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西哈诺 我爱谁?……唉,你想想看。我连被丑女子爱上的梦都不准做。这个鼻子,无论我去哪儿,它都比我先到一刻钟。那么,我,我爱谁呢?……不言而喻!我爱——这是一定的了!——最美的那一位!

勒布雷 最美的?……

西哈诺 世上最美的!最出众,最灵秀,(沮丧地)头发最金灿灿的!

勒布雷 啊!老天爷,会是谁呢?

西哈诺 是个危险人物,无意间能置人于死地,雍容华贵,毫不造作。是造物主设置的陷阱,是花心里埋伏着爱的豆蔻香红玫瑰!她的笑容令人叹为观止。她的优雅自然天成,一举一动宛若天仙。维纳斯乘着大贝壳跃出海面 ,狄安娜在鲜花盛开的树林里巡游 ,都比不上她登上马车和在巴黎街头行走的姿态!

勒布雷 天哪!我明白了。一清二楚!

西哈诺 清澈透明。

勒布雷 是玛德莱娜•罗班,你的表妹?

西哈诺 是的,是罗克桑娜。

勒布雷 好哇!再好不过了!你爱她?跟她说就是了!今天你在她面前可是出尽了风头!

西哈诺 看看我,亲爱的,你说有这么个高高隆起的鼻子,我能有多大希望!啊!我不存幻想!——自然啰,有时,在蓝色的夜晚,我也动了感情。于是我走进某座花园,那正是花香馥郁的时节。我用那可怜的丑鼻子嗅着四月的气息,目送一位女子挽着一名骑士的手臂,在银色的月光下漫步。此时我想,我多么希望也与一位女子手挽手缓步而行。我想得出神,忘记了一切……突然间,我在花园的墙上瞥见自己的侧影!

勒布雷 (感动地)我的朋友!……

西哈诺 我的朋友,有时候,我独自一人,觉得自己这样丑,真是难过极了!……

勒布雷 (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哭了?

西哈诺 啊!不!我绝不会哭!让眼泪顺着这样的鼻子淌,那太难看了!只要我忍得住,就绝不让圣洁美丽的泪珠,受这副丑相的拖累!……你知道,眼泪是最最崇高的东西,我连一滴都不愿遭人嘲笑,因我受辱!

勒布雷 唉,别难过了!爱情靠的是缘分!

西哈诺 (摇头)不!我爱上克娄巴特拉 ,我的模样可像恺撒?我恋着贝蕾妮丝,我可有提图斯的相貌 ?

勒布雷 可是你的勇气呢!你的才智呢!刚才请你用了一顿简单便饭的那个女孩,她的眼睛——你自己也看到了——对你就不嫌弃!

西哈诺 (震惊)是啊!

勒布雷 嘿!怎么样?……罗克桑娜她自己,看你决斗时脸色惨白!……

西哈诺 脸色惨白?

勒布雷 她的感情和理智已被你打动!鼓起勇气,去对她讲……

西哈诺 好让她当面嘲笑我?不!——世上我怕的就是这个!

守门人 (领着一个人来见西哈诺)先生,有人找……

西哈诺 (看见保姆)啊!天哪!是她的保姆!

第六场

出场人:西哈诺,勒布雷,保姆。

保 姆 (深鞠一躬)有人派我来问问她骁勇的表哥,何时可与她秘密会面?

西哈诺 (受宠若惊)与我会面?

保 姆 (行屈膝礼)与您会面,有话要对您说。

西哈诺 有?……

保 姆 (再行屈膝礼)有话!

西哈诺 (站立不稳)啊!老天爷!

保 姆 我们明天一大早去圣洛克教堂望弥撒。

西哈诺 (靠在勒布雷身上)啊!老天爷!

保 姆 从教堂出来后,可以去哪儿和您谈谈?

西哈诺 (慌乱地)去哪儿?……我……呃……啊!老天爷!

保 姆 快说。

西哈诺 我想想!……

保 姆 去哪儿?……

西哈诺 去……去……拉格诺家,糕饼师傅家……

保 姆 他住在哪儿?

西哈诺 在——啊!老天爷!——在圣奥诺雷街……

保 姆 (转身离开)我们会去的。您一定要去。七点钟。

西哈诺 我一定去。

【保姆下。

第七场

出场人:西哈诺,勒布雷,众男女演员,居易齐,布里赛,利尼耶尔,守门人,小提琴师们。

西哈诺 (倒在勒布雷的怀里)我!……她约我……见面!……

勒布雷 好啊!你不难过了吧?

西哈诺 啊!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

勒布雷 现在你可以安静下来了吧?

西哈诺 (高兴得不能自持)现在……我要发狂要爆炸啦!我需要击溃整整一支军队!我有十颗心,二十条手臂,砍杀侏儒不够劲儿……(扯着喉咙大叫)我需要与巨人作战!

【舞台后面已有一些男女演员的身影在晃动,低声说着话:排演开始了。小提琴师们各就各位。

一个声音 (来自舞台)喂!那边安静点!我们这儿在排戏!

西哈诺 (笑)咱们走吧!

西哈诺 转身离开。居易齐、布里赛和几位军官由舞台后面的大门进来,扶着烂醉如泥的利尼耶尔。

居易齐 西哈诺!

西哈诺 怎么回事?

居易齐 给你送来一个醉鬼!

西哈诺 (认出利尼耶尔)利尼耶尔!……喂!你怎么了?

居易齐 他找你!

布里赛 他回不了家了!

西哈诺 为什么?

利尼耶尔 (给他看一张揉皱的字条,舌头打着结说)这张字条上说……一百个人对付我一个……为了……一首歌……我有生命危险……奈勒门……我回家必须经过……允许我到……你府上过夜吧!

西哈诺 你是说,一百个人?回你家睡去!

利尼耶尔 (惊恐地)可是……

西哈诺 (指着好奇地在一旁听的守门人手上那盏晃来晃去的灯笼,用骇人的声音说)拿着这盏灯笼!……(利尼耶尔赶忙抓过灯笼)走吧!——我发誓,今晚我一个人掩护你!……(对军官们)你们当证人,在远处观战!

居易齐 可是有一百个人呢!……

西哈诺 今晚,这数量我不嫌多!

【着各色戏装的男女演员们走下舞台,来到他们身边。

勒布雷 可你为什么要保护……

西哈诺 勒布雷又在抱怨了!

勒布雷 这个普普通通的酒鬼?……

西哈诺 (拍着利尼耶尔的肩膀)因为这个酒鬼,这个麝香葡萄酒桶,这个玫瑰露酒桶,曾经做过一件妙事:有一天,他望完弥撒,看见他的心上人正依例蘸着圣水画十字。他这个见水就逃的人,居然直奔圣水缸,埋头把水喝个一干二净!

女演员甲 (着侍女戏装)啊,真可爱!

西哈诺 可不是吗,侍女?

女演员甲 (对其他人)可是为什么叫一百个人来对付一个可怜的诗人呢?

西哈诺 咱们走吧!(对军官们)诸位先生,我进攻的时候,不管情况多么危险,你们千万别帮忙!

女演员乙 (跳下舞台)噢!我想去看看!

西哈诺 去吧!……

女演员丙 (也跳下来,对一位年老的男演员说)你去不去,卡桑德尔?…….

西哈诺 大家都去吧,扮演学者、依莎贝尔、莱昂德尔的,大家一起去!你们这群可爱的疯子,将把这出西班牙悲剧与意大利闹剧合起来演,使悲剧的吼声中响起离奇的丁当声,如同打起围着一圈铃铛的铃鼓!

全体女演员 (雀跃不已)太棒了!——快,拿件大衣!——拿件斗篷!

若德莱 咱们走吧!

西哈诺 (对众小提琴师)诸位琴师,请为我们演奏一曲!(琴师们也加入行列。大家取下做脚灯的蜡烛,人手一支,形成烛光游行队伍)太好了!诸位军官,诸位穿戏装的女演员,我先走二十步……(如言在二十步远处站定)我独自一人,毡帽上插着威风凛凛的羽毛,像勇猛的西庇阿 一样高傲!……——懂了吗?不许给我支援!——准备好了?……一,二,三!守门人,把门打开!

【守门人打开两扇门。门外是老巴黎的一隅,在月光下如诗如画。

西哈诺 啊!……远处的巴黎隐遁在朦胧的夜色里;月光如水,在蓝色的屋顶上流泻,给我们这出戏准备了优美的布景;斜卧于夜雾下的塞纳河在颤动,宛如一面神秘奇幻的镜子……哎,你们即将看到一出好戏!……

全 体 去奈勒门!

西哈诺 (站在门口)去奈勒门!(出门前转身对穿侍女戏装的女演员说)小姐,您不是问为什么派一百个人来对付一个蹩脚诗人吗?(抽出剑,平静地)因为他们知道他是我的朋友!(下。)

队伍由走路踉踉跄跄的利尼耶尔打头,随后是挽着军官们手臂的女演员们,再后是活蹦乱跳的男演员们——行人随着小提琴演奏的乐曲,借着摇曳的烛光,开始在夜色中行进。

第二幕 诗人们的糕饼店

布景

烤肉兼糕饼师傅拉格诺的店铺是个大作坊,位于圣奥诺雷街与枯树街的转角上。透过舞台后方店门的玻璃,可以瞥见晨曦初现时灰蒙蒙的街道。

左边前方是柜台,上方悬着一个圆形的铸铁罩子,上面挂着鹅、鸭和白孔雀。几只大瓷花瓶里插着一束束高大的普通花草,其中大多是黄色的葵花。稍后是个大壁炉,炉前有几个大柴架,每个柴架上放一只小锅,柴架与柴架间挂着烤肉,油嗞嗞地滴进接油盘里。

右边前方有扇门,稍后是楼梯,通向阁楼的一个小房间,透过敞开的百叶窗可以望见室内:摆了一张桌子,点着一盏弗朗德勒式小吊灯——这是供人吃饭喝酒的地方。连接楼梯的一条木走廊,似乎通往其他一些类似的小室。

烤肉店正中央有个可以靠绳索升降的铁环,上挂各色野味,好似一盏吊灯。

楼梯下,几个炉子在暗处闪着红色的火光。铜器闪闪发亮。烤肉铁钎在转动。大蛋糕层叠如塔。火腿悬挂着。正是早晨烧火的时候。慌慌张张的小伙计们你推我挤,大厨师和小帮厨来来往往,帽子上插着鸡毛或珠鸡翅。摆成梅花状的球形蛋糕和各色花式小点心,盛在铁托盘和柳条小圆筐里,陆续端了进来。

几张桌子上摆满糕点和菜肴,另外一些桌子周围摆一圈椅子,等着客人光临。一个角落里有张较小的桌子,上面堆满纸张。幕启时,拉格诺坐在这张小桌前写东西。

第一场

出场人:拉格诺,糕饼师傅们,丽兹。

【拉格诺坐在小桌前,诗兴勃发,边写边扳着指头计算音节。

师傅甲 (端着一个塔式蛋糕)水果杏仁蛋糕!

师傅乙 (端着一只盘子)牛奶鸡蛋烘饼!

师傅丙 (端着一盘饰以羽毛的烤肉)孔雀!

师傅丁 (端着一盘糕点)奶油蛋糕!

师傅戊 (端着一个砂锅)煨牛肉!

拉格诺 (停笔,抬头)

黎明的银光已滑过铜质厨具!

压住你心中的歌吧,拉格诺!

炊事时间到了,诗琴请稍候!

(站起来,对一位厨师)

加点高汤吧,这酱汁味不够!

厨 师 加多少?

拉格诺 三个音步。

厨 师 嗯?

师傅甲 水果塔!

师傅乙 圆焰饼!

拉格诺 (站在壁炉前)

避开吧,我的缪斯,别让柴火

熏红你那双迷人的眼睛!

(对端面包给他看的一位师傅)

大圆面包被你分歪了中缝,

应该在两个半句之间停顿!

(对另一个把未做好的馅饼端来给他看的师傅)

这面皮做的宫殿,还需加盖个屋顶……

(对坐在地上、用铁钎穿鸡鸭的学徒甲)

正如老马莱伯 把长短诗句交替排列,

孩子,在这长长的铁钎上,

你要把朴素的子鸡和华丽的珠鸡错开,

然后在火上转动如摆布诗节!

学徒乙 (端一个覆盖着碟子的托盘上)东家,这是我特意为您烤的,希望您喜欢。(掀开碟子,露出一个竖琴状大糕饼。)

拉格诺 (赞叹地)一张竖琴!

学徒乙 用奶油双球蛋糕的面团做的。

拉格诺 (感动地)还镶嵌着蜜饯!

学徒乙 看,琴弦是糖做的。

拉格诺 (拿钱给他)去为我的健康喝一杯!(见丽兹进来)嘘!我太太来了!快走,把钱藏好!(神情尴尬地把竖琴指给丽兹看)漂亮吗?

丽 兹 可笑!(把一摞纸袋放在柜台上。)

拉格诺 纸袋?……好,谢谢。(看了看纸袋)天哪!是我尊崇的书!是我朋友们的诗!被撕破,被拆散,拿来做包果仁脆饼的袋子……啊!您重演了俄尔甫斯和酒神女祭司的悲剧 !

丽 兹 (生硬地)您那班好诌歪诗的讨厌鬼,留下付饭钱的也只有这些了。我难道不能真拿来用一用?

拉格诺 蚂蚁!……不要辱骂这些神圣的蝉 !

丽 兹 我的朋友,您没跟这帮人来往之前,没说我是酒神女祭司,也没叫我蚂蚁!

拉格诺 连诗都拿来这样糟蹋!

丽 兹 不然还能干什么?

拉格诺 太太,那您拿散文怎么办?

第二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两个孩子(刚走进糕饼店)。

拉格诺 孩子们,要点什么?

孩童甲 三个馅饼。

拉格诺 (拿三个馅饼给他们)来了,黄澄澄的……热烘烘的。

孩童乙 请给我们包起来。

拉格诺 (愣住,旁白)唉!要用我的一个纸袋!(对孩子们)要我包起来?(拿起一个纸袋,一面往里面装馅饼,一面读)

“正如尤利西斯,离开佩内洛普之日……”

这个不行!(把纸袋放到一边,另外拿起一个,边装馅饼边读)

“金发的太阳神腓比斯 ©……”

这个也不行!……(又放到一边。)

丽 兹 (不耐烦地)喂,您等什么呢?

拉格诺 好啦,好啦,好啦!(拿起第三个纸袋,无可奈何地)给菲利斯的十四行诗!……真叫我为难!

丽 兹 总算选定了!(耸耸肩)糊涂虫!(爬到一把椅子上,开始整理橱柜里的盘子。)

拉格诺 (乘她转身的当儿,把已经走到门口的孩子们叫回来)喂!……孩子们!把给菲利斯的十四行诗还给我,我多给你们三个馅饼。(孩子们把纸袋还给他,连忙拿起馅饼走了。拉格诺把弄皱的纸抚平,开始朗读)

“菲利斯!……”这温柔的名字上,沾了一滴黄油!……

“菲利斯!……”

【西哈诺突然走进来。

第三场

出场人:拉格诺,丽兹,西哈诺,火枪手。

西哈诺 现在几点钟?

拉格诺 (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六点钟。

西哈诺 (激动地)还有一个钟头!(在店里走来走去……)

拉格诺 (跟在他后面)棒极了!我看见……

西哈诺 看见什么了?

拉格诺 您的战斗!……

西哈诺 哪一场?

拉格诺 勃艮第剧场的那一场!

西哈诺 (不屑地)噢!……那场决斗啊!

拉格诺 (钦佩地)是啊!诗的决斗!……

丽 兹 这件事他讲个没完没了!

西哈诺 哦!那太好了!

拉格诺 (抓起一根烤肉钎,做冲刺状)“到尾节末行,我会一剑刺中!……到尾节末行,我会一剑刺中!……”太妙了!(越来越兴奋)“到尾节末行……”

西哈诺 几点了,拉格诺?

拉格诺 (保持冲刺姿势,看时钟)六点五分!“……我会一剑刺中!”(直起身)噢!做一首谣曲!

丽 兹 (对走到柜台前、心不在焉地同她握手的西哈诺)您的手怎么了?

西哈诺 没什么。划了一道口子。

拉格诺 您冒什么险了吧?

西哈诺 绝对没有。

丽 兹 (用指头威胁他)我觉得您在撒谎!

西哈诺 我的鼻子会动吗?那除非是撒了弥天大谎!(改了口气)我在这儿等个人,如果等到了,请让我们单独会面。

拉格诺 可是不行呀,我那班诗人快来了……

丽 兹 (讥讽地)来吃第一顿饭!

西哈诺 我对您打手势的时候,您就带他们离开……几点了?

拉格诺 六点十分。

西哈诺 (神经质地在拉格诺的桌前坐下,拿起纸)有笔吗?……

拉格诺 (把夹在耳后的笔递给他)一支……天鹅羽毛笔。

【一名蓄着漂亮胡子的火枪手上。

火枪手 (声音洪亮地)大家好!

【丽兹连忙迎上去。

西哈诺 (转过身)这位是谁?

拉格诺 我太太的一个朋友。据他自己说——一个了不起的战士!……

西哈诺 (又拿起笔,挥挥手让拉格诺走开)嘘!……写信——折起来——(自言自语)交给她我就溜走……(扔掉笔)懦夫!……我宁死也不敢跟她讲,对她吐露半个字……(对拉格诺)几点了?

拉格诺 六点一刻!……

西哈诺 (捶胸)……这里面的话,我当面不敢吐露半个字!可是写信呢……(又拿起笔)好,还是写吧……写这封情书,我在心里已写了一百遍,它是现成的,我只需把心放在信纸旁边,抄一遍就行了。(写信。——几个瘦削和迟疑的身影在门玻璃后面晃动。)

第四场

出场人:拉格诺,丽兹,火枪手,西哈诺(在小桌前写信),诗人们(身着黑衣,溅满泥点的长袜一直掉到脚面)。

丽 兹 (上,对拉格诺)您那班写诗没人读的诗人们来了!

诗人甲 (上,对拉格诺)同志啊!……

诗人乙 (上,与拉格诺握手)亲爱的同志啊!……

诗人丙 糕饼师之鹰!(一面嗅着)您的鹰巢好香啊!

诗人丁 烤肉师傅腓比斯!

诗人戊 厨师阿波罗!

拉格诺 (诗人们围着他,拥吻,握手)跟他们在一起,心情立刻舒畅!……

诗人甲 我们被聚在奈勒门的人群耽搁了!……

诗人乙 八名土匪被剑砍伤,血淋淋地躺在石板地上!

西哈诺 (抬了抬头)八名?……我还以为是七名。(继续写信。)

拉格诺 (对西哈诺)您知道谁是这场搏斗的英雄吗?

西哈诺 (漫不经心地)问我?……不知道!

丽 兹 (对火枪手)您知道吗?

火枪手 (捻着胡子)也许吧!

西哈诺 (写信,低语声不时可闻)“我爱您……”

诗人甲 据说有个人单枪匹马,赶跑了一大帮人!……

诗人乙 啊!真是奇观!满地都是长矛、木棍!……

西哈诺 (写信)“……您的眼睛……”

诗人丙 直到奥菲弗尔堤岸,都有丢下的帽子!

诗人甲 嘿!此人准是个厉害人物!……

西哈诺 (同前)“……您的嘴唇……”

诗人甲 一个可怕的巨人,干出了这番壮举!

西哈诺 (同前)“……一见到您,我就怕得要昏过去。”

诗人乙 (咬着一块蛋糕)拉格诺,您有什么新作吗?

西哈诺 (同前)“……爱您的……”(正要署名,却停下笔,站起来,把信放进短上衣里)没必要署名,我当面交给她。

拉格诺 (对诗人乙)我用韵文写了一个食谱。

诗人丙 (在放着奶油泡夫的托盘前坐下来)读给我们听听。

诗人丁 (看着拿在手中的奶油双球蛋糕)这蛋糕的帽子戴歪了。

【一口咬掉上面的小球。

诗人甲 这个香料蜜糖面包用它慈眉下的一对杏眼,注视饥肠辘辘的诗人!(下口咬面包。)

诗人乙 我们洗耳恭听。

诗人丙 (用手指轻轻捏住一个奶油泡夫)泡夫的奶油流出来了。它在笑哩!

诗人乙 (咬着大竖琴糕饼)竖琴喂饱我的肚子,这还是头一遭!

拉格诺 (准备朗诵,咳了几声,整整帽子,摆好姿势)一首食谱诗……

诗人乙 (用肘碰了碰诗人甲,对他说)你这是吃午饭吧?

诗人甲 (对诗人乙)你是吃晚饭!

拉格诺 《怎样做杏仁小塔饼》

打散几只鸡蛋,

直至起沫;

将上好柠檬汁

缓缓掺入;

再倒甜杏仁乳

搅拌混合。

揉好奶蛋面团,

一一置入

水果小塔饼模;

几粒杏仁,

快速用手捏起

放于两侧。

木司一点一滴

注入面壳,

成排送进烤炉,

黄澄澄的

小小杏仁塔饼,

快活出炉!

众诗人 (嘴里塞得满满的)妙极了!真有味!

一位诗人 (吃得噎住了)好啊!

【诗人们边吃边朝舞台后方走。在一旁观望的西哈诺走到拉格诺身边。

西哈诺 你没看见吗?他们一面听你读诗,一面狼吞虎咽。

拉格诺 (面带笑容,放低声音)我看见了……可是我不看,免得他们难为情。我这样读诗有双重乐趣,既满足我的一个甜蜜嗜好,又让没吃饭的人填饱肚子!

西哈诺 (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人,我喜欢!……(拉格诺走去跟他的朋友们在一起。西哈诺目送他走远,突然叫起来)喂,丽兹?(正与火枪手说体己话的丽兹吓了一跳,朝西哈诺走来)这位军官……对您纠缠不休?

丽 兹 (被触怒)噢!谁敢打我的主意,我两眼一瞪,就能吓退毁我名誉的人。

西哈诺 哦!我看您这双得意的眼睛已被打败。

丽 兹 (气得说不出话)可是……

西哈诺 (直截了当地)我喜欢拉格诺这个人。所以,丽兹女士,我不允许有人给他戴绿帽子。

丽 兹 可是……

西哈诺 (故意提高声音,让情人听见)明白人不必细说。(向火枪手行礼,然后看了看钟,走到舞台后方的门口观望。)

丽 兹 (对只还礼不答腔的火枪手)您真让我吃惊!……还以颜色呀……说他的鼻子……

火枪手 说他的鼻子……说他的鼻子……(疾步走开,丽兹跟在他后面。)

西哈诺 (在门口打手势叫拉格诺把诗人们带走)喂!……

拉格诺 (指着右边的门对众诗人)我们到那边去更舒服……

西哈诺 (不耐烦地)喂喂!……

拉格诺 可以读读诗……

诗人甲 (大失所望,嘴里塞得满满的)可是糕点怎么办哪?……

诗人乙 带走哇!

【他们把托盘一扫而光,然后跟在拉格诺后面列队下。

第五场

出场人:西哈诺,罗克桑娜,保姆。

西哈诺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把信拿出来!……(戴着面具的罗克桑娜,身后跟着保姆,出现在玻璃门后面。他赶忙把门打开)请进!……(迎着保姆走去)保姆,我跟您说两句话!

保 姆 说四句也行。

西哈诺 您嘴馋吗?

保 姆 馋得不怕吃出病来。

西哈诺 (连忙在柜台上拿了几只纸袋)好。这是邦瑟拉德先生 的两首十四行诗……

保 姆 (一副可怜相)呃!……

西哈诺 ……我在这里面给您装满杏仁奶油千层酥。

保 姆 (换了神色)呜!

西哈诺 您喜欢那种叫小泡夫的糕点吗?

保 姆 (庄重地)先生,假如带奶油的话,我可以考虑。

西哈诺 我在圣阿芒 的一首诗里放进六个奶油小泡夫!在夏普兰 这些沉重的诗句里搁上一块清淡的黄油蛋糕。——啊!您喜欢刚出炉的糕饼吗?

保 姆 喜欢极了!

西哈诺 (把几个装满糕饼的纸袋塞进她怀里)请到街上去把这些都吃光。

保 姆 可是……

西哈诺 (把她推出门)吃完再回来!(关上门,走向罗克桑娜,止步,脱帽,与她保持合适的距离。)

第六场

出场人:西哈诺,罗克桑娜,保姆(出现一会儿)。

西哈诺 感谢眼前这一刻,您居然记起来还有我这个卑微的人,到这里来跟我说……您要跟我说什么呢?

罗克桑娜 (除下面具)我先要向您道谢,因为您昨天大显身手,打垮了那个自命不凡的可笑家伙。他就是……一位爱慕我的大爵爷……

西哈诺 德•吉什?

罗克桑娜 (垂下眼帘)硬要我……嫁他做妻子的那个人……

西哈诺 让他当冒牌丈夫?(行礼)这么说来,夫人,我不是为了我的丑鼻子跟人打了一场,而是为了您那双美丽的眼睛。这太好了。

罗克桑娜 其次……我想……可是做这番表白之前,我必须知道您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跟我在公园,在湖边玩耍的……我当做哥哥的那个人!

西哈诺 是啊……那时您每年夏天都来贝热拉克!……

罗克桑娜 您总是拿芦苇当剑……

西哈诺 您总是用玉米须须给布娃娃做金发!……

罗克桑娜 那是只知道玩耍的时光……

西哈诺 采摘酸酸的野生覆盆子的时光!……

罗克桑娜 我要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的时光!……

西哈诺 当年的罗克桑娜穿着短裙,名叫玛德莱娜……

罗克桑娜 我那时漂亮吗?

西哈诺 不难看。

罗克桑娜 有时,您的手划伤流血了,您跑来找我!——我就扮演起妈妈,用假装严厉的口气说(拿起他的手):“怎么又划伤了?”(住了口,惊呆了)啊!伤得这么厉害!(西哈诺想把手缩回)不行!让我看看!嗯!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您是在哪儿弄伤的?

西哈诺 在奈勒门附近玩的时候。

罗克桑娜 (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把自己的手绢在一杯水里蘸了蘸)手伸过来!

西哈诺 (也坐下)这么亲切,这么快活地当慈母!

罗克桑娜 我给您擦掉血迹,趁这工夫您告诉我,他们来了多少人对付您?

西哈诺 哦!差不多有一百个。

罗克桑娜 讲给我听听。

西哈诺 不。别提它了。您倒是告诉我您刚才不敢说的那件事……

罗克桑娜 现在我敢说了,美好的往事给我增添了勇气!是啊,我现在敢说了。就是——我爱上了一个人。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不过他本人不知道。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还不知道。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可是他快要知道了,假如他原来不知情。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一个可怜的大男孩,一直怯怯地,远远地爱着我,却不敢说出口……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别把手缩回去,它好烫。——可是我呢,我看出爱情的表白在他的嘴唇上颤抖。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用手绢把他的伤口包扎完毕)好了。您想想有多巧,表哥,他就在您的团里服役!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笑着)他是你们连的贵族子弟兵!

西哈诺 啊!……

罗克桑娜 他脸上闪着聪敏和才华之光,他骄傲,高贵,年轻,勇敢,英俊……

西哈诺 (面色苍白地站起来)英俊!

罗克桑娜 咦?您怎么了?

西哈诺 我,没什么……是……是……(指了指手,微笑着)是这伤口有点疼。

罗克桑娜 总而言之,我爱他。我还得告诉您,除了戏院,我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他……

西哈诺 你们没说过话?

罗克桑娜 只用眉目传过情。

西哈诺 那您怎么知道他的事?

罗克桑娜 我在王家广场的椴树下跟人聊天……几个饶舌的妇人告诉我……

西哈诺 他是贵族子弟兵?

罗克桑娜 御林军的贵族子弟兵。

西哈诺 他叫什么?

罗克桑娜 克里斯蒂安•德•纳维莱特男爵。

西哈诺 嗯?……他不在贵族子弟兵连。

罗克桑娜 在,他是今天早上去的,连长是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

西哈诺 这么快就把心许给人了!……可是,可怜的孩子……

保 姆 (打开舞台后方的门)我把糕点吃完了,德•贝热拉克先生!

西哈诺 哦!那就读读纸袋上印的诗句吧!(保姆下)……可怜的孩子,您只爱优美的语言,出众的才智——假如他不谙此道,生性粗野呢!

罗克桑娜 不会的,他有于尔费 笔下主人公的头发!

西哈诺 假如他发型优美,却谈吐粗俗!

罗克桑娜 不会的,我猜想,他说的话句句优雅!

西哈诺 是啊,蓄的短髭漂亮,说的话也就句句漂亮。——可是,假如他是个蠢货!……

罗克桑娜 (跺脚)好!那我就去死!

西哈诺 (停顿片刻)您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小姐,我不大明白说这些有什么用?

罗克桑娜 啊,因为昨天有个人把我吓坏了,他跟我说你们连是清一色的加斯科涅人……

西哈诺 那些不是加斯科涅人,却靠关系钻进我们连的毛头小伙子,我们向他们挑衅?是这么说的吧?

罗克桑娜 您想想我是不是为他捏一把汗?

西哈诺 (喃喃地)不无道理!

罗克桑娜 可是昨天我见您气概豪迈,无与匹敌,惩罚那个坏蛋,顶撞那班粗鲁的人,我就想:大家都怕他,假如他肯……

西哈诺 好吧,我就来保护您的小男爵。

罗克桑娜 哦,您会为我保护他,是吧?我一向都对您怀着亲切的友情。

西哈诺 是啊,是啊。

罗克桑娜 您会跟他做朋友?

西哈诺 我会。

罗克桑娜 绝对没有人会找他决斗?

西哈诺 我担保。

罗克桑娜 哦!我真爱您。我该走了。(迅速戴上面具和花边面纱,心不在焉地)可是您还没把昨夜那一仗讲给我听呢。一定精彩极了!……——叫他给我写信。(送他一个飞吻)哦!我爱您!

西哈诺 是啊,是啊。

罗克桑娜 一百个人对付您一个?啊,再见。——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西哈诺 是啊,是啊。

罗克桑娜 让他给我写信!——一百个人!——下回您讲给我听,现在我不能再耽搁了。一百个人!多么勇敢!

西哈诺 (向她行礼)啊!后来我还更勇敢呢。

【罗克桑娜下。西哈诺站在原地不动,两眼注视地面。静默片刻。右边的门开了,拉格诺探出头来。

第七场

出场人:西哈诺,拉格诺,诗人们,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贵族子弟兵们,群众,德•吉什。

拉格诺 可以进来了吗?

西哈诺 (不动)可以……

【拉格诺招招手,他的朋友们上场。与此同时,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出现在舞台后方的门口。他身着御林军连长制服,看见西哈诺时激动地大做手势。

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 他在这儿!

西哈诺 (抬头)连长!……

卡尔邦 (兴高采烈地)我们的英雄!我们全听说了!子弟兵连来了三十多个人!……

西哈诺 (后退)可是……

卡尔邦 (要拉他出去)来吧!大家想见见你!

西哈诺 不!

卡尔邦 他们在街对面“特拉瓦十字架”酒馆喝酒呢。

西哈诺 我……

卡尔邦 (走到门口,用雷霆般的声音嚷道)英雄不肯露面。他情绪欠佳!

门外的一个声音 啊!真见鬼!

【门外一阵喧闹,刀剑的相触声越来越近。

卡尔邦 (搓着手)他们过街来了!……

众 兵 (走进烤肉店)妈的!——该死!——挨千刀的!——活见鬼!

拉格诺 (吓得往后退)诸位先生,你们全是加斯科涅人吧!

众 兵 全是!

兵 甲 (对西哈诺)太棒了!

西哈诺 男爵!

兵 乙 (与他握手)好极了!

西哈诺 男爵!

兵 丙 让我拥抱你!

西哈诺 男爵!…

数个加斯科涅人 我们来拥抱他!

西哈诺 (不知回答哪一个)男爵……男爵……免了吧!……

拉格诺 诸位先生,你们都是男爵!

众 兵 都是。

拉格诺 他们呢?……

兵 甲 光是我们的男爵冠,就能堆成一座塔!

勒布雷 (上,朝西哈诺跑去)大家都在找你!昨夜跟随你的那些人带领着狂热的群众……

西哈诺 (惊恐地)你没有告诉他们我在哪儿吧?……

勒布雷 (搓着手)告诉了!

一位市民 (上,后面跟了一群人)先生,玛雷区 的人全部到齐!外面街道上挤满了人,停着许多辆轿子和马车。

勒布雷 (面带微笑,低声问西哈诺)罗克桑娜呢?

西哈诺 (急速地)住嘴!

人 群 (在门外大声喊)西哈诺!……

【一大群人冲进糕饼店,互相推挤,欢呼着。

拉格诺 (站在一张桌子上)我的店里挤满了人!东西全砸坏了!真是太棒了!

众 人 (围着西哈诺)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西哈诺 昨天我可没有这么多朋友!……

勒布雷 (欣喜若狂地)巨大的成功!

小侯爵甲 (跑过来,伸出双手)亲爱的,你可知道……

西哈诺 什么你呀你的!……我们打过交道吗?

小侯爵乙 先生,我要为您介绍几位女士,她们在外面我的马车里……

西哈诺 (冷冷地)您呢,谁先给我介绍介绍?

勒布雷 (惊愕地)你怎么回事?

西哈诺 住嘴!

一位文人 (带着笔墨)能把详细经过告诉我吗?……

西哈诺 不能。

勒布雷 (用手肘推他)他是雷诺多 ,报纸的创办人!

西哈诺 算了吧!

勒布雷 一张纸上登那么多的事!听说这个创意大有前途!

诗 人 (走上前)先生……

西哈诺 又来一个!

诗 人 我要用您的名字做一首五音步的藏头诗……

某 人 (也走上前)先生……

西哈诺 够了!

【骚动。众人纷纷让开。德•吉什在军官们的簇拥下出现。居易齐、布里赛和在# 第一幕终结时跟随西哈诺的军官们上场。居易齐匆匆朝西哈诺走来。

居易齐 (对西哈诺)德•吉什先生来了!(耳语声。众人让开)他是德•嘉西翁元帅派来看您的!

德•吉什 (向西哈诺行礼)为了刚刚传布开的您的新事迹,元帅谨向您致以钦佩之意。

人 群 好啊!……

西哈诺 (鞠躬)元帅慧眼识英雄。

德•吉什 他绝不会相信的,要不是这几位先生向他发誓目睹了……

居易齐 亲眼目睹。

勒布雷 (低声对心不在焉的西哈诺)怎么……

西哈诺 住嘴!

勒布雷 你显得很痛苦!

西哈诺 (浑身一颤,连忙挺起腰板)在这些人面前?……(翘起短髭,挺起胸膛)我,痛苦?……你等着瞧吧!

德•吉什 (居易齐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话)您在事业上已建立了丰功伟绩。——您是在那些疯疯癫癫的加斯科涅人的连里服役吗?

西哈诺 是的,在贵族子弟兵连。

一 兵 (用吓人的大嗓门嚷道)在我们连!

德•吉什 (望着西哈诺身后一字排开的加斯科涅人)啊!啊!……这些神情傲慢的先生们,就是大名鼎鼎的……

卡尔邦 西哈诺!

西哈诺 连长?

卡尔邦 我想,既然我们连的人全部到齐,不如您向伯爵做个介绍吧。

西哈诺 (朝德•吉什迈了两步,指着众贵族子弟兵)

他们是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

受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指挥;

撒谎不知耻,斗剑有豪兴,

他们是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

论门第家世,论社会地位,

哪个都比街头扒手高贵;

他们是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

受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指挥。

苍鹰眼,白鹮腿,

猫胡须,狼牙齿,

无赖不服就拿剑指;

苍鹰眼,白鹮腿,

旧驼毛帽子头上戴,

个个破洞用羽毛盖!

苍鹰眼,白鹮腿,

猫胡须,狼牙齿!

鼻青脸肿,破腹穿肠,

在他们是小事一桩,

一心追求无上荣光!

鼻青脸肿,破腹穿肠,

只要有架可打,

他们无不前往……

鼻青脸肿,破腹穿肠,

在他们是小事一桩!

这些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

专给醋坛子们戴绿帽!

啊,女人,可爱的荡妇,

这就是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

让年迈的丈夫双眉紧蹙:

情场捉迷藏,战场吹军号!

这些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

专给醋坛子们戴绿帽!

德•吉什 (拉格诺忙给他端来一张扶手椅,他懒洋洋地坐下)如今,有位诗人在身边是件很奢侈的事。——您愿意跟随我吗?

西哈诺 不,先生,我不跟随任何人。

德•吉什 昨天您那首有声有色的诗,令我的叔叔黎塞留大为开心。我愿意在他面前为您说话。

勒布雷 (大喜过望)啊!

德•吉什 您写了一出五幕诗剧,是吧?

勒布雷 (凑到西哈诺的耳边)亲爱的,你的《阿格丽品娜》 有机会上演了!

德•吉什 把诗剧给他送去看看。

西哈诺 (动了心,有点陶醉)当真……

德•吉什 他最在行了。他只会稍稍改几个字……

西哈诺 (立刻沉下脸)那不行,先生;想到可能改一个逗号,我的血液就凝固了。

德•吉什 可是,亲爱的,假如有一句诗讨他喜欢,他会付很高的价钱。

西哈诺 当我写一句自己喜欢的诗,吟给自己听,我得到的酬报不比他付的低!

德•吉什 您很骄傲。

西哈诺 不错,您注意到了?

一 兵 (上,他的剑上穿着一串翎毛折损、帽顶被捅破的帽子)瞧,西哈诺!今天早晨,我们在堤岸上捡到了这些奇形怪状的猎物!逃兵的毡帽!……

卡尔邦 大批战利品!

众 人 (笑)哈哈哈!

居易齐 部署这帮无赖的人,今天一定气坏了。

布里赛 有人知道是谁吗?

德•吉什 是我。(笑声停止)我派他们去惩罚——这种事不必亲自出马——一个酗酒的二流诗人。

【尴尬的静默。

那 兵 (指着那些毡帽,低声对西哈诺说)怎么处理呢?挺油的……拿来做串烤野味杂烩?

西哈诺 (把穿着毡帽的剑拿过来,向德•吉什行礼,同时让所有的毡帽都滑落到他脚前)先生,麻烦您还给您的朋友们。

德•吉什 (站起来,口气生硬地)马上传轿,我要走了。(对西哈诺,粗暴地)您,先生!

一个声音 (在街上喊)吉什伯爵大人的轿夫!

德•吉什 (克制住自己,面带微笑)……您读过《堂吉诃德》吗?

西哈诺 读过。每次听见这个冒失鬼的名字,我都脱帽致敬。

德•吉什 那么请仔细想想……

一名轿夫 (出现在舞台后方)轿子到。

德•吉什 风车那一章!

西哈诺 (行礼)第十三章。

德•吉什 攻击风车的人通常会……

西哈诺 这么说,我攻击的人像风车一样随风转?

德•吉什 通常会被扎着帆布的大叶片扫进烂泥巴!……

西哈诺 或者扫进星斗!

【德•吉什下,在门外上轿。爵爷们悄声说着话离开,勒布雷送他们出去。人群下。

第八场

出场人:西哈诺,勒布雷,众贵族子弟兵(分桌坐下,店里的人招呼他们吃饭喝酒)。

西哈诺 (一脸讥诮地向不敢跟他打招呼就离去的人行礼)诸位先生慢走……

勒布雷 (一脸愁容地回来,两臂举向天空)唉!这下麻烦大啦……

西哈诺 噢!你又要抱怨了!

勒布雷 你总该承认,每次有机会上门,你都把它赶跑,这太过分了吧。

西哈诺 是啊,我是有点过分。

勒布雷 (得意地)就是嘛!

西哈诺 可是为了原则,也为了树立榜样,我觉得这么过分才对。

勒布雷 假如你能稍稍撇开你的剑客精神,那么荣华富贵……

西哈诺 那该怎么做?找个权高位重的保护人,找个主子,像卑微的藤蔓一样缠绕树干,舔着树皮,千方百计往上爬,而不靠自己的实力上升?不,办不到!

照一般人的做法,写诗献给富翁?装扮成小丑,以博取一位大臣一丝不算阴险的微笑?不,办不到!

忍气吞声,好像每天吞一只癞蛤蟆?匍匐行进,把肚皮磨出老茧?跪地乞求,更快地弄脏两个膝头?频频曲背弯腰?……不,办不到!

左手与张三勾肩,右手跟李四搭背,两面不得罪;给人五两,想讨回半斤;见甲奉承,见乙拍马?不,办不到!拼命钻营,成为一方的小小要人;用恭维话当船桨,借老妇人的叹息将帆鼓满?不,办不到!

找个好心的出版商,自己出钱印诗集?不,办不到!到酒馆参加傻瓜们举行的主教会,自荐当教皇?不,办不到!

为成名做一首十四行诗,然后再也不动笔?不,办不到!

错把庸人当天才,被无名小报治得服服帖帖,不停祈愿得到《法兰西信使报》的青睐?不,办不到!

工于心计,战战兢兢,面无人色,宁可出门访客,不愿闭门写诗;撰写陈情书,拜托人引见?不,办不到!不,办不到!不,办不到!

但是……歌唱,梦想,欢笑,不爱计较,独来独往,无拘无束,目光明澈,声音洪亮;只要乐意就把帽戴歪,一言不和便打架斗殴——或做诗一首!不计名利,研究如何登陆月球!除非发自内心,绝不写一言半语,而且谦虚得很,对自己说:小家伙,一花一果,哪怕一片叶子,只要是在自己的花园里采摘的,就应该心满意足!万一侥幸获得成功,功劳全归自己,不必转送他人。总之,即便不是橡树或椴树,也不屑做寄生的藤蔓,也许长不了太高,但全凭一己之力!

勒布雷 不错,全凭一己之力!可是也不必跟所有的人作对!你究竟如何养成了这种可怕的怪癖,总要到处树敌?

西哈诺 正因为看见你们结交一大帮朋友,咧开鸡屁股似的嘴笑脸相迎,我才希望减少一路上打招呼的人,并且快乐地大喊:又多了一个敌人!

勒布雷 简直一派胡言!

西哈诺 不错,这是我的毛病。我乐意惹人生气,喜欢别人恨我。亲爱的,你不知道,在怒目扫射之下走路更有劲!你无法想象,嫉妒者怨恨的胆汁和懦夫中伤的口水,给短上衣溅上多么有趣的污迹!——你们让软绵绵的友情包围,如同围着轻飘飘的意大利式镂空大衣领,脖颈因此变得娇弱无力:舒服倒是舒服了……却少了神气,因为头失去支撑,失去管束,就会歪来歪去。可我呢,仇恨每天为我的皱领上浆,熨烫,迫使我把头高高抬起;每多一个敌人,就是多一条褶皱,给我增添不适,也给我增添光芒:仇恨和西班牙式皱领一模一样,既是一副枷锁,也是一圈光环!

勒布雷 (沉默片刻,然后挽住西哈诺的胳膊)把这些高傲、尖刻的话大声讲给别人听吧,但你要低声对我讲实话:她不爱你!

西哈诺 (慌忙地)住嘴!

【克里斯蒂安上场已有一会儿,他混在贵族子弟兵当中,没有人理睬他。最后他独自在一张小桌前坐下,丽兹过来招呼他。

第九场

出场人:西哈诺,勒布雷,众贵族子弟兵,克里斯蒂安•德•纳维莱特。

兵 甲 (坐在舞台后方的一张桌前,手里拿着酒杯)喂,西哈诺!(西哈诺转身)把事情的经过讲一讲吧?

西哈诺 等一会儿!(挽着勒布雷的手臂朝舞台前方走,一面低声交谈。)

兵 甲 (站起来,朝舞台后方走)叙述战斗的经过,给这个胆怯的见习生(在克里斯蒂安的桌前站住)上一堂最精彩的课!

克里斯蒂安 (抬头)见习生?

兵 乙 是啊,北方的病秧子!

克里斯蒂安 病秧子?

兵 甲(讥讽地)德•纳维莱特先生,有件事您应该知道:在我们连里,有一样东西绝对不能提,就像在吊死过人的旅馆里,绝不能提绳子一样!

克里斯蒂安 是什么东西?

兵 丙 (声音极大地)瞧我!(神秘兮兮地用手指头在鼻子上点了三下)您懂了吗?

克里斯蒂安 啊!是……

兵 丁 嘘!……这两个字绝对不能说出口。(指着在舞台前方与勒布雷交谈的西哈诺)否则那边的那位就要找您算账!

兵 戊 (趁克里斯蒂安转身看甲乙丙丁时,悄没儿声地来到他背后,在桌前坐下)两个说话带鼻音的人送了命,因为说话用鼻子,惹得他不高兴!

兵 己 (刚才钻进桌子底下,此时突然冒出来,声音低沉地说)谁要提一提那要命的软骨,准会短命夭折!

兵 庚 (把手搭在克里斯蒂安的肩头)只消一个字,哪是一个字啊!一个动作就够了!抽出手绢,就等于给自己抽出裹尸布!

【静默。众人围着克里斯蒂安,两臂交叉在胸前,盯着他看。他站起来,朝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走去;卡尔邦正与一位军官交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克里斯蒂安 连长!

卡尔邦 (回头,用眼睛打量他)先生有事吗?

克里斯蒂安 碰到吹大牛的南方佬该怎么办?……

卡尔邦 向他们证明北方人也很勇敢。(转身背对着他。)

克里斯蒂安 谢谢。

兵 甲 (对西哈诺)现在,你该讲了!

众 人 讲吧!

西哈诺 (朝他们走过来)要我讲?……(大家把凳子搬过来,围着他坐下,伸长了脖子。克里斯蒂安跨坐在一把椅子上)好吧!我单枪匹马去迎敌。天上月儿皎洁,好似一只银表。突然间,不知哪位细心的钟表匠拿棉纱把表壳蒙住,顿时漆黑一片,堤岸上连一盏灯都没有。妈的,简直是伸手不见……

克里斯蒂安 鼻子。

【静默。众人慢慢站起来,惊骇地望着西哈诺。西哈诺中止叙述,愣在那里。静候。

西哈诺 那人是谁?

一 兵 (低声)是今天早上到的。

西哈诺 今天早上?

卡尔邦 (低声)他是男爵纳维莱特……

西哈诺 (冲口而出,随即住口)啊!就是(面色发白又变红,好像要扑向克里斯蒂安)我……(克制住自己,声音低沉地)很好……(继续叙述)我刚才说到(忍不住怒吼一声)妈的!……(恢复自然的声调)河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都愣住了,重新坐下,面面相觑)我一面走,一面对自己说,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穷光蛋,我要去得罪一位要人,一位权贵,他肯定会对我……

克里斯蒂安 嗤之以鼻……

【众人全站起来。克里斯蒂安仍坐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

西哈诺 (喉咙好像被扼住)怀恨在心……对我怀恨在心……总之,我太冒失,别人的事,我要插……

克里斯蒂安 鼻子……

西哈诺 插手。那位要人恐怕会派人来教训我,把我打得……

克里斯蒂安 鼻青脸肿……

西哈诺 (擦额头上的汗)打得头破血流。——可是我又对自己说,前进,加斯科涅人,该做的事就去做!干吧,西哈诺!我一面这样想,一面冒险前进。冷不防,有人在暗处朝我的……

克里斯蒂安 鼻子……

西哈诺 朝我的脸就是一刀,我赶忙避开。这时突然冒出来一百个大喊大叫的醉汉,与我……

克里斯蒂安 鼻对鼻……

西哈诺 (扑向克里斯蒂安)畜生!(全体加斯科涅人都赶过来看;西哈诺冲到克里斯蒂安面前,克制住自己,继续说下去)他们散发出……

克里斯蒂安 扑鼻臭气……

西哈诺 (脸色煞白,面带微笑)洋葱和劣酒的气味!我扑上去,低着头……

克里斯蒂安 仰起鼻……

西哈诺 我发起进攻!两个被吓傻,一个活蹦乱跳的被刺透!有个人对我瞄准,啪!我反击……

克里斯蒂安 噼!

西哈诺 (爆发)天杀的!你们全给我出去!

【全体贵族子弟兵朝各扇门奔去。

兵 甲 睡狮醒了!

西哈诺 全出去!让我和这个人单独在一起!

兵 乙 乖乖!这位老兄要被剁成肉馅了!

拉格诺 肉馅?

兵 丙 正好给您做馅饼!

拉格诺 我觉得我脸色发白,身子发软,像条餐巾!

卡尔邦 咱们出去吧!

兵 丁 他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兵戊即将发生的事,我想想都怕得要死!

兵 己 (关上右边的门)令人心惊肉跳!

【他们全体下场,有的从后面的门,有的从两侧,还有几个爬上楼梯不见了。西哈诺与克里斯蒂安面对着面,互视片刻。

第十场

出场人:西哈诺,克里斯蒂安。

西哈诺 拥抱我吧!

克里斯蒂安 先生……

西哈诺 有胆量。

克里斯蒂安 怎么?可是……

西哈诺 很有胆量,我宁愿如此。

克里斯蒂安 您是说……

西哈诺 拥抱我吧。我是她的哥哥。

克里斯蒂安 谁的?

西哈诺 就是她嘛!

克里斯蒂安 嗯?……

西哈诺 罗克桑娜!

克里斯蒂安 (冲到他面前)天哪!您,是她的哥哥?

西哈诺 可以算是哥哥:我是她表哥。

克里斯蒂安 她是不是对您……

西哈诺 全说了!

克里斯蒂安 她爱我吗?

西哈诺 也许吧!

克里斯蒂安 (握住他的手)先生,真是幸会!

西哈诺 这就叫做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

克里斯蒂安 原谅我……

西哈诺 (上下打量他,把手放在他的肩头)果然长得帅,混球!

克里斯蒂安 您不知道,先生,我对您是多么钦佩!

西哈诺 可是刚才您那些鼻子……

克里斯蒂安 我全部收回!

西哈诺 罗克桑娜今晚等一封信……

克里斯蒂安 哎呀!

西哈诺 怎么了?

克里斯蒂安 我一开口准完蛋!

西哈诺 怎么会?

克里斯蒂安 唉!我笨得快羞死人了!

西哈诺 哪儿的话,你既然明白,可见不笨。况且你刚才攻击我的时候挺机灵。

克里斯蒂安 唔!发起攻击时倒有话说,斗嘴的功夫我是有一些。可是一到女人面前,我就张不开口。噢!我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她们的眼里露出好感……

西哈诺 您一停下来说话,她们的好感就荡然无存?

克里斯蒂安 是啊!因为我是那种——我自己知道……而且害怕——不会谈情说爱的人!

西哈诺 啊!……假如我长得模样好一些,我觉得我倒是很会谈的!

克里斯蒂安 哦!能优雅地表明心迹多么好啊!

西哈诺 做个漂亮的小火枪手多么妙啊!

克里斯蒂安 罗克桑娜是位才女,我一定会叫她扫兴!

西哈诺 (望着克里斯蒂安)假如我的心事有这样的人代言,那该多好!

克里斯蒂安 (绝望地)我需要口才!

西哈诺 (突然间)我把口才借给你!你呢,把英俊迷人的外貌借给我:我们两个人联手,做一回小说的主人公!

克里斯蒂安 什么?

西哈诺 我每天教给你的话,你能重复一遍吗?

克里斯蒂安 难道你……

西哈诺 罗克桑娜不会扫兴的!我们两人一起来打动她的芳心,好不好?让满怀的心腹话从我的皮上衣里转到你的绣花上衣里,你愿意吗?……

克里斯蒂安 可是,西哈诺!……

西哈诺 克里斯蒂安,你愿意吗?

克里斯蒂安 你叫我害怕!

西哈诺 既然你担心独自面对她时,她的心会变冷,那么,让你的嘴唇和我的言辞合作好不好?她的心很快就会燃烧!……

克里斯蒂安 你两眼放光!

西哈诺 你可愿意?……

克里斯蒂安 怎么?这会使你那么快乐吗?……

西哈诺 (陶醉地)这会……(改口,摆出艺术家的姿态)这会让我觉得有趣!这是一个令诗人心动的试验。你愿意和我互相取长补短吗?你尽管上前,我在暗中跟随你:我是你的才智,你是我的美貌。

克里斯蒂安 可是还得尽快给她写信呢!我怎么也写不出……

西哈诺 (从上衣里掏出他写的那封信)喏,这就是你的信!

克里斯蒂安 怎么?

西哈诺 除了地址,全都写好了。

克里斯蒂安 我……

西哈诺 你可以把这封信送出去。放心吧。写得很好。

克里斯蒂安 你已经……

西哈诺 我们这种人的口袋里,随时都有几封给梦中情人的信。我们的情人不过是随便借个名字,用幻想吹出来的肥皂泡!……把信拿去吧,你可以假戏真做。我本来是无病呻吟,漫无目的地吐露爱情,现在这些飘泊无定的鸟儿有地方栖息了。你可以从信里看出来——拿去吧!——由于不是出自真心,话就说得格外动听!——拿去吧,就这么办!

克里斯蒂安 不用修改一下吗?这样随意写的,对罗克桑娜合适吗?

西哈诺 非常合适!

克里斯蒂安 可是……

西哈诺 自尊心可以使人轻易相信许多事,罗克桑娜会相信这封信是写给她的!

克里斯蒂安 啊!我的朋友!(投入西哈诺怀中。两人拥抱。)

第十一场

出场人:西哈诺,克里斯蒂安,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们,火枪手,丽兹。

一 兵 (把门打开一点)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我不敢看……(探出头)嗯?

众 兵 (上,见西哈诺和克里斯蒂安拥抱在一起)啊!……哦!……

一 兵 太离奇了!

【惊愕。

火枪手 (嘲讽地)唷?……

卡尔邦 我们的恶魔像基督的使徒一般温柔!人家打他左边的鼻孔,他把右边的也伸出来?

火枪手 那么现在可以说他的鼻子了?……(得意洋洋地唤丽兹)喂,丽兹!来看呀!(装模作样地用鼻子吸气)哦!……哦!……奇怪!这是什么气味呀?……(走向西哈诺,无礼地盯着他的鼻子)先生一定闻到了吧?这儿有股……

西哈诺 (打他一记耳光)巴掌味!

【欢笑。贵族子弟兵们又找回了先前的西哈诺,高兴得满地翻筋斗。

第三幕 罗克桑娜之吻

布景

老玛雷区的一个小广场。几幢古老的房子,远处可见几条小巷。右边是罗克桑娜的住宅,从花园的墙头伸出茂密的枝叶。门上方是窗户和阳台。门口有一条长凳。

常春藤攀附在墙上,茉莉花枝环绕着阳台,轻轻摆动着垂下来。凭借长凳和墙上凸出的石块,可以轻易爬上阳台。对面是一幢相同风格的砖石砌造的老屋,有一扇大门。门环上裹着布,好像受伤的大拇指。

幕启时,保姆坐在长凳上。罗克桑娜的阳台上窗户敞开。

穿着仆人制服的拉格诺站在保姆身边,正述说完一件事,一面以手拭泪。

第一场

出场人:拉格诺,保姆,罗克桑娜,西哈诺,两名侍童。

拉格诺 ……后来,她跟一名火枪手跑了!我成了单身汉,又破了产,就上吊了。我两脚已离开地面,德•贝热拉克先生正好进门,把我救了下来,还介绍我给他的表妹做管家。

保 姆 您怎么会破产的呢?

拉格诺 丽兹爱大兵,我爱诗人!诗人吃不了的糕点,由大兵包圆——所以,您明白,没过多久便倾家荡产了!

保 姆 (站起来,朝打开的窗子喊)罗克桑娜,准备好了吗?……人家在等我们!

罗克桑娜的声音 (从窗户传来)我披件斗篷就来!

保 姆 (指着对面的门对拉格诺说)对面的人家等我们去。柯萝密尔在家里搞聚会,今天有人要发表关于爱情的演说。

拉格诺 关于爱情?

保 姆 (作媚态)可不是!(朝窗户喊)罗克桑娜,该下来了,不然会误了谈爱情的演说了。

罗克桑娜的声音 来了来了!

【弦乐声由远而近。

西哈诺的声音 (在后台唱)啦!啦!啦!啦!

保 姆 (惊讶地)有人为我们奏乐?

西哈诺 (身后跟着两名怀抱双颈诗琴的侍童)我告诉你们是三十二分音符,双料笨蛋!

侍童甲 (挖苦地)那么,先生,您知道什么是三十二分音符啰?

西哈诺 我懂音乐,伽桑狄[ 伽桑狄(1592—1655),法国哲学家、天文学家和数学家。]的弟子没有一个不懂的!

侍童甲 (边弹边唱)啦!啦!

西哈诺 (把琴抢过来接着唱)下面由我来唱吧!……啦!啦!啦!啦!

罗克桑娜 (出现在阳台上)是您吗?

西哈诺 (按照他接唱的曲调唱道)是我来向您的百合问好,向您的玫瑰致敬!

罗克桑娜 我下来了!(离开阳台。)

保 姆 (指着两名侍童)这两位演奏高手是什么人?

西哈诺 是我跟达素西打赌赢来的。我们讨论一个语法问题,正在是——不是地争论着。突然,他指着这两位擅长刮琴弦的高个子随从对我说:“我跟你赌一天的音乐!”他输了。于是这两个弹诗琴的人就尾随着我,直到明天日出。我的一切行动,都有他们在一旁做悦耳的见证人!……刚开始很有趣,现在就差多了。(对两位乐师)喂!……以我的名义,去为蒙弗勒里演奏一支孔雀舞曲!……(侍童朝舞台后方走。——西哈诺对保姆说)我照例每天晚上来问罗克桑娜……(对正要离去的侍童)要演奏得又长又走调!(对保姆)……她的心灵之友是否一直完美无瑕?

罗克桑娜 (从屋里走出来)啊!他真英俊,真有才气,我多么爱他!

西哈诺 (微笑)克里斯蒂安那么有才气吗?……

罗克桑娜 亲爱的,比您有才气!

西哈诺 我同意。

罗克桑娜 没有人像他那样,能把那些微不足道却比什么都重要的事讲得如此美妙!偶尔,他也会漫不经心,才思不继;然后,又突然蹦出几句扣人心弦的话来!

西哈诺 (将信将疑地)不会吧?

罗克桑娜 岂有此理!男人们就是这样:长得帅就一定无才!

西哈诺 他述说内心的情感很在行吗?

罗克桑娜 岂止述说,简直是高谈阔论!

西哈诺 他的文笔如何?

罗克桑娜 更精彩!您听听这个(朗诵道):“你愈是虏走我的心,我的心就愈富有!……”(得意洋洋地)怎么样?

西哈诺 嗤!……

罗克桑娜 还有这个:“假如您留住我的心,就把您的借给我,因为我需要一颗心感受痛苦!”

西哈诺 一会儿说心很富有,一会儿又说心不够用,到底他要心怎么样?……

罗克桑娜 (跺脚)您真讨厌!这是嫉妒……

西哈诺 (全身一颤)嗯!……

罗克桑娜 ……嫉妒他比您有才气!……还有这个,不是多情之至吗?“请相信,我的心唯有向您呼唤,假如亲吻能以文字传达,那么夫人,您就会用嘴唇读我的信!……”

西哈诺 (忍不住满意地笑了)哈哈!这几行……嘿嘿!(改了口气,不屑地)太做作了!

罗克桑娜 还有这个……

西哈诺 (欣喜地)您把他的信全背下来了?

罗克桑娜 全背下来了!

西哈诺 (捻着短髭)没说的:这真叫人高兴!

罗克桑娜 他是位大师!

西哈诺 (谦虚地)哦!……大师!……

罗克桑娜 (不容置疑地)就是大师!..

西哈诺 (行礼)好吧!……是大师!……

保 姆 (刚才走到舞台后方,现在匆匆走回来)德•吉什先生来了!(把西哈诺推到屋子里,对他说)进去!……也许还是别让他看见您好;看见您在这儿,他可能会发现……

罗克桑娜 (对西哈诺)是啊,可能会发现我的心爱的秘密!他爱我,他有权有势,不能让他知道!他会用快斧斩断我的爱情!

西哈诺 (进屋)好的!好的!好的!

【德•吉什上。

第二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德•吉什,保姆(在一旁)。

罗克桑娜 (向德•吉什行屈膝礼)我正要出门。

德•吉什 我是来辞行的。

罗克桑娜 您要出远门吗?

德•吉什 要去打仗。

罗克桑娜 啊!

德•吉什 今晚就走。

罗克桑娜 啊!

德•吉什 我接到命令,要去围攻阿拉斯[ 法国城市,位于巴黎以北175公里,1640年曾被西班牙人占领。]。

罗克桑娜 啊!……围攻?……

德•吉什 是的……对我的远行,您好像很冷淡。

罗克桑娜 (礼貌地)哦!……

德•吉什 我呢,我很伤心。我还会再见到您吗?……什么时候?——您知道吗?我被任命为团长了。

罗克桑娜 (漠不关心地)好极了。

德•吉什 御林军的团长。

罗克桑娜 (震惊)啊?御林军?

德•吉什 就是您表哥的那个团。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到了前线,我要报复报复他。

罗克桑娜 (惊得目瞪口呆)怎么?御林军要上前线?

德•吉什 (笑)是我的团嘛!

罗克桑娜 (跌坐在长凳上,——旁白)克里斯蒂安!

德•吉什 您怎么了?

罗克桑娜 (激动地)这次……出征……叫我好伤心!我心爱的人,要上战场!

德•吉什 (又惊又喜)第一次对我说出这么甜蜜的话,在我出发之日!

罗克桑娜 (改了口气,摇着扇子)那么——您要报复我的表哥啰?……

德•吉什 (微笑)您站在他那边吗?

罗克桑娜 不——站在他对立面!

德•吉什 你们常见面吗?

罗克桑娜 难得见面。

德•吉什 他老跟一名贵族子弟兵在一起……(回忆叫什么名字)叫做纳……纳维……纳维莱……

罗克桑娜 是个高个子?

德•吉什 金发。

罗克桑娜 棕发。

德•吉什 英俊!……

罗克桑娜 呸!

德•吉什 可是很笨。

罗克桑娜 看上去是!(改了口气)……您说要报复西哈诺——也许是想派他去冲锋陷阵?他正求之不得呢。……这太不高明了,我知道怎么做才能狠狠地报复他。

德•吉什 怎么做?

罗克桑娜 假如整团的人都出发去打仗,只留下他和他亲爱的贵族子弟兵们在巴黎,无所事事!……像他这样的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叫他暴跳如雷:您要惩罚他吗?那就不许他去冒险。

德•吉什 女人!女人!只有女人才想得出这条妙计!

罗克桑娜 不能上前线,他会苦恼万分,他的朋友们会恨得咬牙切齿,这样,您就报了仇!

德•吉什 (靠近她)那么,您是有点爱我吧!(她嫣然一笑)我认为您这样分担我心中的怨恨,是爱情的一个证明,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是个证明。

德•吉什 (拿出几封盖了封印的信)我身上带着将向各连传达的命令,这些信就要送出去,除了……(挑出一封)这一封!这是给贵族子弟兵连的。(把它放进口袋里)这封我留下了。(笑着)啊!哈哈哈!西哈诺!……他那好斗的脾气!……这么说,您,您也对人耍手腕?

罗克桑娜 (望着他)偶尔耍耍。

德•吉什 (与她靠得很近)您令我神魂颠倒!今晚——听我说——我必须出发。可是,我怎能在您动情之际离去呢!……听我说。在离这儿不远的奥尔良街,有个由嘉布遣会的理事阿塔纳思神父创办的修道院。在俗教徒不能进入。可是那些善良的神父,由我来应付!……他们的衣袖宽大,可以为我做掩护。——在黎塞留身边当差的,都是嘉布遣会的教士;他们惧怕叔叔,自然也怕侄子。——大家以为我上路了。我会戴着面具回来。让我晚一天走吧,任性的孩子!……

罗克桑娜 (忙说)假如被人发现,您的荣誉……

德•吉什 啐!

罗克桑娜 可是,围攻阿拉斯……

德•吉什 顾不了那么多了!您答应我吧!

罗克桑娜 不!

德•吉什 答应我吧!

罗克桑娜 (温柔地)我应当保护您的荣誉!

德•吉什 啊!

罗克桑娜 您走吧!(旁白)克里斯蒂安留下。(提高声音)我要您英勇地上战场——安东尼[ 安东尼,德•吉什的名字,罗克桑娜这样叫他表示亲密。]!

德•吉什 天仙的言辞!那么您爱那个……

罗克桑娜 我为之战栗的人!

德•吉什 (欣喜若狂)我走!(吻她的手)您满意了吧?

罗克桑娜 是啊,我的朋友!

【德•吉什下。

保 姆 (在他背后滑稽地行屈膝礼)是啊,我的朋友!

罗克桑娜 (对保姆)我刚才做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西哈诺会怪我害他不能去打仗!(朝屋里喊)表哥!

第三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保姆,西哈诺。

罗克桑娜 我们要去柯萝密尔家。(指对面的门)阿康德尔要演说,还有利西蒙!

保 姆 (把小拇指塞进耳内)是啊!可是我的小指头说,我们要误了他们的演说了!

西哈诺 (对罗克桑娜)别错过这些装模作样的家伙!

【他们走到对面柯萝密尔家门口。

保 姆 (兴高采烈地)啊!瞧!门环用布包住了!……(对门环说)粗鲁的小家伙,人家怕你哐啷哐啷地搅乱精彩的演说,把你的嘴巴塞住了!(极其小心地提起门环,轻轻叩门。)

罗克桑娜 (见门打开了)咱们进去吧!……(在门口对西哈诺说)假如克里斯蒂安来了——我料想他会来——叫他等着我!

西哈诺 (见她要进去,忙说)啊!……(她转身)照您的习惯,您打算今天要问他哪方面的问题?

罗克桑娜 关于……

西哈诺 (忙说)关于?

罗克桑娜 您可得守口如瓶!

西哈诺 一定。

罗克桑娜 什么也不问!……我要对他说,讲吧,无拘无束,即兴而谈。谈谈爱情。要讲得漂亮。

西哈诺 (笑)那好。

罗克桑娜 嘘!……

西哈诺 嘘!……

罗克桑娜 一个字也别说出去!……(进去,把门关上。)

西哈诺 (门一关上,便朝罗克桑娜行礼)多谢!

【门又打开,罗克桑娜探出头来。

罗克桑娜 他会事先准备的!……

西哈诺 见鬼,不会!……

两 人 (同时)嘘!……

【门关上。

西哈诺 (呼唤)克里斯蒂安!

第四场

出场人:西哈诺,克里斯蒂安。

西哈诺 该怎么说我都知道,你好好记住就是了。赢得荣誉的时机已到,咱们别耽搁。你不要一脸不高兴。快,回你家去,我来教你……

克里斯蒂安 不!

西哈诺 嗯?

克里斯蒂安 不!我在这儿等罗克桑娜。

西哈诺 你发什么昏?快来练习……

克里斯蒂安 我跟你说,不!我懒得老是借用别人的笔墨和谈吐,老是扮演这个角色……而且总战战兢兢!……开始这样很好,可是现在我感觉到她爱我!谢谢。我已经不害怕了。我要自己说。

西哈诺 唷!

克里斯蒂安 谁告诉你我不能自己说?……我其实没那么笨!你等着瞧!不过,亲爱的,你的教导使我受益匪浅。现在我自己也能说了!而且,去他的!我总知道怎么把她拥入怀中吧!……(见罗克桑娜从柯萝密尔家出来)——是她!西哈诺,不行,别离开我!

西哈诺 (向他行礼)先生自己去说吧!(消失在花园的围墙后面。)

第五场

出场人:克里斯蒂安,罗克桑娜,几位才子和才女,保姆(出现一会儿)。

罗克桑娜 (与一群人从柯萝密尔家出来,跟他们道别:打招呼或行屈膝礼)芭泰诺旖德!——阿康德尔!——葛蕾密奥娜!……

保 姆 (大为失望)我们误了谈爱情的演说!(回罗克桑娜家。)

罗克桑娜 (还在打招呼)于丽梅冬忒……再见!(众人跟罗克桑娜打招呼,又相互行礼,然后分手,各自走了。罗克桑娜看见了克里斯蒂安)是您!(朝他走过去)天色渐渐黑了。您等等。他们走远了。晚风和煦,一个路人也没有。咱们坐坐。您说吧。我听着。

克里斯蒂安 (坐在长凳上,她的身边。静默)我爱您。

罗克桑娜 (闭上眼睛)是的,跟我谈爱情吧。

克里斯蒂安 我爱你。

罗克桑娜 这是主题。发挥一下。

克里斯蒂安 我爱……

罗克桑娜 发挥一下嘛!

克里斯蒂安 我好爱你!

罗克桑娜 是的,然后呢?

克里斯蒂安 然后……假如您也爱我,那我就太高兴了!——罗克桑娜,跟我说你爱我!

罗克桑娜 (噘嘴)我期待美味佳肴,您却给我粗茶淡饭!说说您是怎么爱我的?……

克里斯蒂安 嗯……非常爱。

罗克桑娜 哦!……把您内心的秘密揭开给我看!

克里斯蒂安 (靠近她,贪婪地盯着她雪白的颈项)你的脖子!我真想吻一下!……

罗克桑娜 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 我爱你!

罗克桑娜 (想站起来)又来了!

克里斯蒂安 (连忙拦住她)不!我不爱你!

罗克桑娜 (重新坐下)说得好!

克里斯蒂安 我崇拜你!

罗克桑娜 (站起来,走开)哦!

克里斯蒂安 是的……我变蠢了!

罗克桑娜 (生硬地)我不喜欢这样!就像我不喜欢你变丑。

克里斯蒂安 可是……

罗克桑娜 去把您溜走的口才找回来!

克里斯蒂安 我……

罗克桑娜 您爱我,我知道。再见。(朝房子走。)

克里斯蒂安 别立刻走呀!我要跟您说……

罗克桑娜 (推开门要进去)说您崇拜我……是的,我知道、不!不!您走吧!

克里斯蒂安 可是我……

【她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

西哈诺 (已上场一会儿,没被他们看见)好成功啊!

第六场

出场人:克里斯蒂安,西哈诺,侍童们(出现一会儿)。

克里斯蒂安 救救我!

西哈诺 不,先生。

克里斯蒂安 假如不即刻重获芳心,我会死的……

西哈诺 见鬼!我怎么能即刻教会您呢?……

克里斯蒂安 (抓住他的手臂)啊!瞧,那边!阳台的窗户亮了。

西哈诺 (激动地)她的窗子!

克里斯蒂安 (喊着)我要死了!

西哈诺 小声点!

克里斯蒂安 (低声)要死了!

西哈诺 夜色漆黑……

克里斯蒂安 怎么呢?

西哈诺 还可以补救!您不配……站到那边去,混蛋!那边,阳台前面!我将站在阳台下,低声给你提词。

克里斯蒂安 可是……

西哈诺 闭嘴!

侍童们 (从舞台后方上,唤西哈诺)喂!

西哈诺 嘘!……(做手势要他们压低声音。)

侍童甲 (低声)我们刚为蒙弗勒里演奏了小夜曲!……

西哈诺 (很快地低声说)你们两个去埋伏,一个在这个街口,另一个在那个街口;假如有碍事的行人朝这边来,你们就弹支曲子!

侍童乙 什么曲子呢,伽桑狄的高足?

西哈诺 是女人,就弹欢快的曲子,是男人,就弹忧伤的曲子!(两名侍童分别消失在两个街口。——西哈诺对克里斯蒂安)唤她吧!

克里斯蒂安 罗克桑娜!

西哈诺 (捡了几粒石子往窗玻璃上扔)等等!让我扔几粒石子。

第七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克里斯蒂安,西哈诺(先躲在阳台下)。

罗克桑娜 (把窗户推开一半)谁叫我?

克里斯蒂安 是我。

罗克桑娜 我是谁?

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

罗克桑娜 (不屑地)是您?

克里斯蒂安 我想跟您说说话。

西哈诺 (在阳台下,对克里斯蒂安)好。好。声音放低一点。

罗克桑娜 不!您太不会说话了。走开!

克里斯蒂安 求求您!……

罗克桑娜 不!您不爱我了!

克里斯蒂安 (学说西哈诺的提词)在……我爱得更热烈之时——老天有眼!——竟冤枉我不再爱了!

罗克桑娜 (正要关窗,这时停住)咦,奇怪!这好多了!

克里斯蒂安 (同前)我的惶惑不安的灵魂……像摇篮一样,把爱情这个……残忍的孩子扶养长大!

罗克桑娜 (向前走到阳台上)这好多了!——这爱情既然残忍,您不把他扼死在摇篮里,岂不愚蠢!

克里斯蒂安 (同前)我试过了,可是……枉费工夫:这个……新生儿,小姐,是个小小的……赫拉克勒斯[ 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幼时曾双手杀死两条巨蛇。]!

罗克桑娜 这好多了!

克里斯蒂安 (同前)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勒死了……两条蛇……高傲和……怀疑。

罗克桑娜 (手肘支在阳台上)啊!这太好了!——可是为什么您说得那么慢?难道您的想象力患了痛风?

西哈诺 (把克里斯蒂安拉到阳台下面,跟他调换了位置)嘘!这样太难了!……

罗克桑娜 今天……您说话吞吞吐吐。为什么?

西哈诺 (像克里斯蒂安那样低声说)因为天黑了,我的话摸索着在黑暗中寻找您的耳朵。

罗克桑娜 我的话却没有遇到这样的困难。

西哈诺 您的话一下子就到达目的地?哦!那当然,因为我用我的心接纳您的话;我的心儿大,您的耳朵小。而且您的话从上往下降,走得快。我的话由下往上升,小姐,所以需要更长的时间!

罗克桑娜 可是这会儿它们升得快多了!

西哈诺 它们习惯了这种体操锻炼!

罗克桑娜 我的确是从很高的地方跟您说话呢!

西哈诺 是啊!假如您从那么高的地方说一句重话,砸在我的心上,我会死的!

罗克桑娜 (移动身子)我下来!

西哈诺 (连忙说)不!

罗克桑娜 (指着阳台下的长凳)那么您爬到凳子上来吧,快!

西哈诺 (惊慌地退到夜色中)不!

罗克桑娜 为什么……不?

西哈诺 (越来越激动)我们不要错过……眼前的机会……互诉衷肠,却两不相见。

罗克桑娜 两不相见?

西哈诺 是啊,这多美妙!我们几乎看不清对方。您看到的是一件黑色拖地长大衣,我看到的是一袭白色的夏袍:我只是个影儿,您只是一点光。您不知道这一刻对我是多么的宝贵!假如以往我有时能说会道……

罗克桑娜 您是能说会道!

西哈诺 我的话从来不曾发自真心……

罗克桑娜 为什么呢?

西哈诺 因为……我说话的时候总是……

罗克桑娜 怎样?

西哈诺 ……昏头昏脑——在您的注视下任何人都会头晕目眩!……可是,今晚,我觉得……我是第一次跟您说话!

罗克桑娜 您的声音果然与平时完全不同。

西哈诺 (兴奋地趋前)是啊,完全不同,因为在黑夜的保护下,我终于敢露出真我,终于敢……(停下来,神志恍惚地)我在说什么呢?我不知道……这一切——请原谅我如此激动——对我来说是多么美妙——多么新鲜!

罗克桑娜 多么新鲜?

西哈诺 (慌乱地试图弥补自己的失言)是啊真诚在我是个新鲜的经验:我心里老是怕被人嘲笑……

罗克桑娜 嘲笑什么?

西哈诺 嘲笑……嘲笑我的冲动!……是的,因为怕羞,我总用才智把心包裹起来:我上天去摘星星,却因为怕人讥笑,而停下来采小花!

罗克桑娜 小花也很香。

西哈诺 今晚,我们不屑于采小花吧!

罗克桑娜 您从来不曾跟我这样说话!

西哈诺 啊!假如我们远离弓箭和火把,去寻觅更……更清新的东西!假如我们不用小小的金盏一滴滴地啜饮利尼翁河[ 利尼翁河是法国卢瓦尔河的一条支流。]无味的水,而试着看看心灵在大河畅饮时如何解渴!

罗克桑娜 可是才智呢?……

西哈诺 起初,我施展才智将您挽留。可是,现在如果我再说情书的套话,就会辱没这良宵,这芳香,这时光,这大自然!——让天空以群星的一瞥为我们解除人为的武装吧:我真怕感情的真实成分在我们精巧的炼金术中挥发掉,真怕心灵被这些无谓的消遣耗尽,真怕精益求精的雕琢成为最终的目标!

罗克桑娜 可是才智呢?……

西哈诺 我恨介入爱情的才智!恋爱时还继续逞才斗智简直是犯罪!何况,有个时刻必然来临——那时我们感到心中有一份高尚的爱情,任何美言都会令它黯然失色。我可怜那些无缘经历这一时刻的人!

罗克桑娜 好吧!假如对我们两人而言这时刻已经来临,您要跟我说什么呢?

西哈诺 我所想到的一切,一切,一切,不扎成一小束,而要大把大把地抛给您:我爱你,我窒息,我爱你,我疯狂,我受不了,吃不消了,你的名字在我心中像个铃铛,罗克桑娜,我时时为爱情颤抖,铃铛就时时摇动,响起你的名字!你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我都喜欢:我知道去年有一天,是五月十二号,你早晨出门时换了发型!你的头发那般灿烂,就像久视太阳后看什么都是红圈圈一样,我昏眩的眼睛离开你辉煌似火的头发后,到处只看见金黄的斑点!

罗克桑娜 (声音慌乱地)是啊,这真是爱情了……

西哈诺 的确,这占据我心房的强烈而专一的情感的确是爱情,有着爱情的忧伤和痴狂!这是爱情——然而它并不自私!啊!为了你的幸福,我甘愿放弃自己的幸福,即便你永远毫不知情。我只求偶尔听见因我的牺牲而诞生的幸福在远处欢笑!——你每看我一眼,我就生出新的美德,生出勇气!现在,你开始明白了吗?你懂了吗?你是不是有点感觉到我的心灵正在这阴影中向你升去?……哦,今晚真是太美了,太甜蜜了!我向您诉说这一切,而您在聆听。啊!我说,您听!难以置信!我虽然期望极大,也从未如此奢求!现在我可以死而无憾了!她为我说的话在蓝色的枝桠间颤抖!你在颤抖,如同许多树叶中的一片树叶!你在颤抖!不管你愿意与否,我感觉到了,你纤纤玉手可爱的颤抖正沿着这茉莉花枝传下来!(如醉如痴地亲吻一条下垂花枝的末梢。)

罗克桑娜 是的,我在颤抖,在哭泣,我爱你,我是你的!你令我心醉!

西哈诺 那就让死亡降临吧!你因我而醉,因为我的缘故!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

克里斯蒂安 (在阳台下)一个吻!

罗克桑娜 (身子往后一闪)嗯?

西哈诺 噢!

罗克桑娜 您要求?

西哈诺 是的……我……(低声对克里斯蒂安)你操之过急了。

克里斯蒂安 既然她心已醉,我就不可失去这个机会!

西哈诺 (对罗克桑娜)是的,我……的确要求了……可是,老天有眼!我明白自己胆子太大了。

罗克桑娜 (有些失望)那您就不坚持了吗?

西哈诺 我坚持!……又不坚持!……是的,您害羞为难了!不!这个吻……不要赐给我!

克里斯蒂安 (拉西哈诺的大衣)为什么?

西哈诺 住嘴,克里斯蒂安!

罗克桑娜 (俯身)您在低声说什么?

西哈诺 我责备自己太过分了;我对自己说:住嘴,克里斯蒂安!……(诗琴开始演奏)等等!……有人来了!(罗克桑娜关上窗。西哈诺聆听诗琴。一个演奏嬉闹的曲子,另一个演奏凄凉的曲子)忧伤的曲子?欢快的曲子?……他们到底什么意思?来的是男人呢?还是女子?——啊!是名嘉布遣会的修士!

【一名嘉布遣会的修士上,手提灯笼,挨家挨户看门牌。

第八场

出场人:西哈诺,克里斯蒂安,嘉布遣会修士。

西哈诺 (对嘉布遣会修士)第欧根尼[ 第欧根尼(约公元前404—前323),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传说他大白天打着灯笼在雅典的街上走,人问何故,他回答:“我在寻找人。”]又打着灯笼找人了?

修 士 我找一位女士……

克里斯蒂安 真碍事!

修 士 玛德莱娜•罗班女士的家……

克里斯蒂安 他要干什么?……

西哈诺 (指着一条上坡路)就是那儿!径直走——一直往前……

修 士 谢谢!——我会为您数着念珠祷告,直数到最后一粒。(下。)

西哈诺 祝您好运!我的祝福跟您的兜帽同行!(回到舞台前方克里斯蒂安的身边。)

第九场

出场人:西哈诺,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 为我争取这一吻吧!……

西哈诺 不行!

克里斯蒂安 迟早……

西哈诺 不错,这陶醉的一刻迟早要来临,你们的嘴唇迟早要相会,因为你有金黄色的短髭,她有粉红色的嘴唇!(自言自语)我宁可这是因为……(响起打开百叶窗的声音。克里斯蒂安躲到阳台下。)

第十场

出场人:西哈诺,克里斯蒂安,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走上阳台)是您吗?我们刚才在讲……讲……讲一个……

西哈诺 吻。这个字眼真甜蜜。不知您的嘴唇为何不敢尝试;假如这个字眼已使嘴唇发烫,真吻了又能怎样?别把它当做一件可怕的事:您刚才不是不知不觉中停止玩笑,毫无戒心地由微笑转而叹息,由叹息转而流泪吗!再不知不觉地往前滑一步吧:由流泪转而亲吻,不过是打个哆嗦的事!

罗克桑娜 住嘴!

西哈诺 一个吻,究竟是什么?是一个贴近身边的盟誓,是一个更明确的诺言,是一个想进一步肯定的表白,是嵌在“爱”字当中的“心”[ 繁体字“愛”中有个“心”];它是以口代耳传达的秘密,是永恒的一瞬蜜蜂鼓翅般的美妙仙音,是领受的有花朵滋味的圣体,是闻闻彼此的心,彼此在唇边品尝心灵的一个妙法!

罗克桑娜 住嘴!

西哈诺 吻,是如此高尚,小姐,连法国王后也曾允许那位最幸运的英国贵族接一个吻[ 影射法王路易十三(1610—1643在位)的王后安娜与英国政治家白金汉公爵之间的一段恋情。]!

罗克桑娜 啊!

西哈诺 (激昂地)我像白金汉公爵一样默默地忍受痛苦,我像他崇拜王后一样崇拜您,我像他那样忧伤和忠实……

罗克桑娜 你也像他那样英俊!

西哈诺 (醒悟,旁白)是啊,我很英俊,我都忘了!

罗克桑娜 那么,上来采这朵独一无二的花吧……

西哈诺 (把克里斯蒂安推到阳台前)上去!

罗克桑娜 这心的滋味……

西哈诺 上去!

罗克桑娜 这蜜蜂鼓翅般的美妙仙音……

西哈诺 上去!

克里斯蒂安 (踌躇着)可是现在我又觉得不妥!

罗克桑娜 这永恒的一瞬!……

西哈诺 (推他)上去呀,畜生!

【克里斯蒂安跃上长凳,攀着树枝和柱子爬上阳台,跨过栏杆。

克里斯蒂安 啊!罗克桑娜!……(将她拥入怀中,俯身吻她的嘴唇。)

西哈诺 哎唷!心中多么怪异的刺痛!——吻,你这爱情的盛宴,我是乞丐拉撒路[ 在《路加福音》第十六章所载“财主和拉撒路”的比喻中,拉撒路是个乞丐。],在黑暗中拾得你的一点残屑!——是啊,我隐约觉得我的心领受了你,因为在罗克桑娜受了诱骗的嘴唇上,她亲吻的是我刚才所说的话!(传来诗琴的声音)一支忧伤的曲子,一支欢快的曲子:嘉布遣会修士来了!(假装从远处跑来,朗声叫道)喂!喂!

罗克桑娜 什么事?

西哈诺 是我。我路过这儿……克里斯蒂安还在吗?

克里斯蒂安 (做惊讶状)西哈诺!

罗克桑娜 表哥,您好!

西哈诺 表妹,您好!

罗克桑娜 我下来了!

【她隐入房内。嘉布遣会修士在台后上。

克里斯蒂安 (看见修士)噢!又是他!(随罗克桑娜下。)

第十一场

出场人:西哈诺,克里斯蒂安,罗克桑娜,嘉布遣会修士,拉格诺。

修 士 是这儿——我肯定——玛德莱娜•罗班!

西哈诺 您刚才说的是:罗——兰。

修 士 不:班。波安——班!

罗克桑娜 (出现在房门口,背后是提着灯笼的拉格诺和克里斯蒂安)什么事?

修 士 一封信。

克里斯蒂安 嗯?

修 士 (对罗克桑娜)噢!一定是件神圣的事!一位尊贵的爵爷……

罗克桑娜 (对克里斯蒂安)是德•吉什!

克里斯蒂安 他敢?

罗克桑娜 噢!他不该老这样纠缠我!(拆信)我爱你,假如……(借拉格诺灯笼的光在一边轻声读信)“小姐,战鼓响了;我的部队整好行装出发了;我呢,大家以为我已动身,其实我还在这儿。我违抗您的意旨,藏在修道院里。我这就来,先派一名头脑简单、不会知道底细的教士带信给您。适才您的嘴唇对我笑了又笑,我想再见见它。希望我的胆大妄为已被原谅,我是您的十分……”(对修士)神父,这封信上是这么说的,您听着:“小姐,您必须服从红衣主教的意愿,无论您觉得多么难。为此,我特地挑了一名德行高洁、十分聪明又守口如瓶的嘉布遣会修士,让他把这封信交到您的纤纤玉手中;我们要他在您的住所里立即为您做(翻页)婚礼的祝福。克里斯蒂安必须与您秘密完婚;我派他去您那儿。您不喜欢他。认命吧。上天会祝福您的热诚,小姐,请接受我的敬意,过去和将来永远是您的十分谦卑而……等等。”

修 士 (容光焕发)尊贵的爵爷!……我早就说过。我没有担心!这一定是件神圣的事!

罗克桑娜 (低声对克里斯蒂安)我很会读信,是吧?

克里斯蒂安 嗯!

罗克桑娜 (做绝望状,大声地)啊!太可怕了!

修 士(拿他的灯笼照西哈诺)是您吗?

克里斯蒂安 是我!

修 士 (将灯笼转过来照克里斯蒂安,见他相貌英俊,似乎起了疑心)可是……

罗克桑娜 (赶忙地)“信末附言:捐给修道院一千二百法郎。”

修 士 尊贵的,尊贵的爵爷!(对罗克桑娜)您认命吧!

罗克桑娜 (做痛苦状)我认命!(拉格诺打开门,克里斯蒂安请修士进去,罗克桑娜低声对西哈诺)您在这儿拖住德•吉什!他快来了!不能让他闯进来……

西哈诺 明白!(对修士)为他们祝福您需要?……

修 士 一刻钟。

西哈诺 (把他们全往房里推)去吧!我在外头守着!

罗克桑娜 (对克里斯蒂安)来吧!……

【他们进去。

第十二场

出场人:西哈诺(独自一人)。

西哈诺 怎么才能让德•吉什耽搁一刻钟呢?(纵身跃上长凳,攀住墙壁朝阳台爬)有了!……爬上去!……我知道该怎么办!……(诗琴开始演奏一个凄凉的乐句)喔!是男人!(颤音变得凄厉)喔!喔!这回准是个男人!……(站在阳台上,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卸下佩剑,披上斗篷,然后俯身看外面)行,不太高!……(跨过栏杆,把一根伸出花园围墙的长树枝拉过来,双手抓紧,准备往下跳)我可要搅一搅这空气了!…….

第十三场

出场人:西哈诺,德•吉什。

德·吉什 (戴着面具、在黑夜中摸索着上)那该死的嘉布遣会修士怎么搞的?

西哈诺 见鬼!我的声音?……要是他听出来呢?(松开一只手,假装转动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嚓!咔嚓!(庄重地)西哈诺,恢复贝热拉克的乡音吧!……

德•吉什 (注视房子)对,就是这儿。我看不清楚。这个面具真碍事!(正要往房里走,西哈诺抓住树枝从阳台往下跳,顺着弯下的树枝摔落到大门和德•吉什之间。他假装从很高的地方重重地摔下来,跳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摔晕了。德•吉什朝后一跳)嗯?什么?(举目仰望,树枝已弹回去:他只看见天空;有点莫名其妙)这人是从哪儿掉下来的?

西哈诺 (翻身坐起来,用加斯科涅的口音说)从月亮上!

德•吉什 从哪儿?……

西哈诺 (用梦幻般的嗓音说)几点钟了?

德•吉什 他神志不清了吧?

西哈诺 几点钟了?这是什么地方?今天星期几?是哪个季节?

德•吉什 可……

西哈诺 我头好晕!

德•吉什 先生……

西哈诺 我像颗炸弹,从月亮上掉下来!

德•吉什 (不耐烦地)哎!得了!先生!

西哈诺 (站起来,声音极大地)我从那儿掉下来!

德•吉什 (后退)好!好!您是从那儿掉下来的!……他也许是个疯子!

西哈诺 (逼近他)我可不是在打比方!……

德•吉什 可……

西哈诺 是一百年,还是一分钟?——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下坠的时间有多久!——我原先在那个橘黄色的球上!

德•吉什 (耸耸肩)是啊。请让我过去。

西哈诺 (挡住他的去路)我到底在哪儿?请对我说实话!什么也别瞒我!先生,我像块陨石似的坠落在什么地方,哪座城市?

德•吉什 见鬼!……

西哈诺 我无法在坠落之际选择目的地——我不知道自己坠落在哪里!我的臀部的重量把我拖到一颗卫星上,还是一块陆地上?

德•吉什 我跟您说,先生……

西哈诺 (惊恐地叫了一声,吓得德•吉什直往后退)啊!天哪!……我怎么觉得本地人的脸是黑的!

德•吉什 (伸手摸脸)怎么?

西哈诺 (带着夸张的恐惧)我是在阿尔及尔吗?您是土著?……

德•吉什 (意识到戴着面具)这个面具!……

西哈诺 (佯装稍稍放了心)那么我是在威尼斯,或者热那亚?

德•吉什 (想绕过去)有位女士在等我!……

西哈诺 (完全放了心)那么我是在巴黎了。

德•吉什 (忍不住笑了笑)这个怪人倒挺有趣!

西哈诺 啊!您笑了?

德•吉什 我笑了,可是我要过去!

西哈诺 (容光焕发)我原来又落回巴黎了!(十分自在地笑着,掸身上的灰,行礼)请原谅,我是搭乘最后一班龙卷风到的,身上有些以太。我游览了一大圈!眼睛里满是天体灰,马刺上还带着几根行星的毛!(在衣袖上摘着什么)瞧!我的衣服上有一根彗星的头发!……(做出要把头发吹走的样子。)

德•吉什 (忍无可忍)先生!……

西哈诺 (待德·吉什要过去时,伸出一条腿给他看,拦住他)我在腿肚上带回一颗大熊星座的牙齿——我与海神的三叉戟擦身而过时,为了避开齿叉,我跌坐在天秤星座上——现在,它的指针指示的正是我的体重!(连忙挡住想绕过去的德•吉什,揪住他上衣的一粒扣子)先生,假如您用手指捏我的鼻子,就会挤出奶来!

德•吉什 嗯?奶?……

西哈诺 银河的奶[ 银河的原文直译为:牛奶之路。]!……

德•吉什 哦!真是活见鬼!……

西哈诺 我是上天派来的!(两臂交叉在胸前)您信不信,我刚才坠落时看见的,天狼星一入夜就戴上头巾?(透露秘密似的)小熊星座太小了,还不会咬人呢!(笑)我穿过天琴星座时弄断了一根弦!(很神气地)我打算把这一切写成一本书。我不顾危险,裹在烧焦的大衣里带回来的金色星星,印这本书时正好可以充当星号!

德•吉什 您有完没完,我想要……

西哈诺 我知道您想要什么!

德•吉什 先生!

西哈诺 您想从我口中打听到月亮是什么样子,那个圆滚滚的球里有没有住人?

德•吉什 (大叫)不对!我想要……

西哈诺 知道我是怎么登上月球的?是用我发明的一个方法。

德•吉什 (气馁地)这是个疯子!

西哈诺 (不屑地)我没有重造雷乔蒙塔努斯[ 雷乔蒙塔努斯(1436—1476),德国天文学家和数学家,曾制作据说能飞的铁鹰。]的愚笨的老鹰,也没有重做阿契塔[ 阿契塔(约前420—前350),古希腊科学家,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学派中的主要数学家,曾被称为数学力学的奠基人。据说他制造了能飞的木鸽。]的胆小的鸽子。

德•吉什 这疯子倒挺有学问。

西哈诺 不,我没有模仿前人的做法!(德•吉什终于绕了过去,朝罗克桑娜的门口走,西哈诺跟在后面,随时准备抓住他)我发明了六种方法,可以闯入无人涉足的蓝天!

德•吉什 六种?

西哈诺 (滔滔不绝地)我可以脱个精光像根大蜡烛,全身绑满小水晶瓶,瓶中盛满朝露,我站在太阳底下,阳光吸露水时就会把我的身体吸过去!

德•吉什 (惊讶地朝西哈诺迈了一步)咦!不错,这是个办法。

西哈诺 (后退,引他朝反方向走)我也可以在一个雪松木的箱子里,用排成二十面体的凹镜抽空箱内的空气,风灌进来,我便乘着箱子起飞!

德•吉什 (又迈一步)二!

西哈诺 (继续朝后退)或者,用造机器、制火药的本事,我坐在带扳机的钢铁蚱蜢上,连连发射火药,跃上放牧群星的蓝色牧场!

德·吉什 (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一面屈指算着)三!

西哈诺 既然烟气是往上升的,往一个球里吹足了气,就能把我带上天!

德•吉什 (同前,越来越惊讶)四!

西哈诺 既然新月喜欢吮吸,牛啊,把你们的骨髓……涂满我全身!

德•吉什 (惊愕地)五!

西哈诺 (一面说一面将他引到广场另一侧的一条长凳旁)最后,我站在一个铁盘上,拿块磁铁往空中扔!这可是个好办法:磁铁一飞,铁盘就跟着追;飞快地不断扔磁铁,就可以升到无限高!

德•吉什 六!——这六种方法都好极了!……先生,您选了哪一种呢?

西哈诺 第七种!

德•吉什 乖乖!第七种是什么方法?

西哈诺 猜猜看,您准猜不着!

德•吉什 这个讨厌鬼可真有意思!

西哈诺 (发出浪涛的声音,配以动作很大的神秘手势)哗啦!哗啦!

德•吉什 嘿!

西哈诺 您猜着了?

德•吉什 没有!

西哈诺 是潮水呀!……月亮吸引海水涨潮的时候,我先洗一个海水澡,然后躺在沙滩上。因为头发里保留的水最多,亲爱的,我就头朝上,直挺挺地升上天,像天使一样。我毫不费力地缓缓上升,上升,突然,我觉得撞上了什么!……于是……

德•吉什 (受好奇心驱使,在长凳上坐下来)于是?

西哈诺 于是……(恢复自然的声音)一刻钟过去了,先生,我放您走吧:婚礼已经完成。

德•吉什 (一跃而起)哎呀!我醉了!这声音?(房门打开,仆人们端着点燃的枝形大烛台走出来。舞台大亮。西哈诺脱下压得低低的帽子)这鼻子!……是西哈诺吗?

西哈诺 (行礼)是西哈诺。——他们刚交换了结婚戒指。

德•吉什 谁?(转过身来。——舞台上,罗克桑娜与克里斯蒂安手牵着手走在仆人们后面。修士笑眯眯地跟着他们。拉格诺也举着一支火把。穿着睡衣、一脸惊愕的保姆殿后)天哪!

第十四场

出场人:同前场,罗克桑娜,克里斯蒂安,修士,拉格诺,仆人们,保姆。

德•吉什 (对罗克桑娜)您!(惊愕地认出克里斯蒂安)他?(钦佩地向罗克桑娜行礼)您真是机灵透了!(对西哈诺)发明家先生,向您道贺:您讲的故事足以使圣人在天堂门口止步!把它详细地记下来吧,写书时真可以派上用场!

西哈诺 (鞠躬)我一定听从先生的忠告。

修 士 (请德•吉什看一对恋人,满意地摇着他那部白色的大胡子)我的孩子,您撮合了一对佳偶!

德•吉什 (用冰冷的目光看他)是啊。(对罗克桑娜)夫人,跟您的丈夫告别吧。

罗克桑娜 怎么?

德•吉什 (对克里斯蒂安)部队已经开拔。您赶紧去追!

罗克桑娜 去打仗?

德•吉什 可能吧。

罗克桑娜 可是,先生,贵族子弟兵不去!

德•吉什 去!(取出放在口袋里的一张纸)这是命令。(对克里斯蒂安)快去传令,男爵。

罗克桑娜 (投入克里斯蒂安的怀中)克里斯蒂安!

德•吉什 (冷眼注视西哈诺)新婚之夜还遥遥无期呢!

西哈诺 (旁白)他还以为我会难过得不得了!

克里斯蒂安 (对罗克桑娜)噢!再吻一下!

西哈诺 好了好了,够了!

克里斯蒂安 (继续拥吻罗克桑娜)离开她真痛苦……你不知道……

西哈诺 (想把他拖走)我知道。(远处传来行军的鼓声。)

德·吉什 (朝舞台后方走去)部队启程了!

罗克桑娜 (拉着克里斯蒂安,对一直想把他拖走的西哈诺说)噢!我把他托付给您了!答应我,担保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西哈诺 我会设法……可是担保不了……

罗克桑娜 (同前)答应我,要他十二万分的小心!

西哈诺 好的,我会尽力,可是……

罗克桑娜 (同前)答应我,在这场可怕的围城战中,别让他着凉!

西哈诺 我会尽力而为。可是……

罗克桑娜 (同前)答应我,别让他变心!

西哈诺 好的!也许行,可是……

罗克桑娜 (同前)答应我,要他常给我写信!

西哈诺 (停下)这个——这我答应您!

第四幕 加斯科涅的贵族子弟兵

布景

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的连队在阿拉斯围城战中的营地。

舞台后方有一道横贯整个舞台的斜坡。坡下是一片平原,遍布围城用的工事。阿拉斯的城墙和房舍的屋顶在天际遥遥可见。

帐篷、散放的武器、战鼓等等。——天将破晓。东方泛黄。——每隔一段距离有一名哨兵。燃着营火。

加斯科涅的贵族子弟兵们裹在自己的大衣里睡觉。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和勒布雷没有睡。两人十分苍白和消瘦。舞台前方,克里斯蒂安裹着斗篷,躺在大伙儿中间睡觉。火光照射在他脸上。寂静。

第一场

出场人:克里斯蒂安,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勒布雷,贵族子弟兵们,西哈诺。

勒布雷 太惨了!

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 是啊,什么都没有了。

勒布雷 真见鬼!

卡尔邦 (做手势要他压低声音)小点声骂,你要吵醒他们了。(对众兵)嘘!睡吧!(对勒布雷)睡觉可以忘记饥饿!

勒布雷 睡不着就饿得慌!多么难忍的饥饿啊!

【远处传来枪声。

卡尔邦 啊!该死的枪声!……要吵醒我的孩子们了!(对抬起头来的兵们)睡吧!(他们又睡下。较近处又响起枪声。)

一兵 (扭动身子)怎么搞的!又开枪了?

卡尔邦 没事!是西哈诺回来了!

【几个抬起的头又躺下。

一名哨兵 (在后台)畜生!谁呀?

西哈诺 (爬上坡顶)是贝热拉克,笨蛋!(走向舞台前方。)

勒布雷 (不安地迎上去)啊!谢天谢地!

西哈诺 (做手势叫他别把人吵醒)嘘!

勒布雷 受伤了?

西哈诺 你清楚他们每天早上是打不中我的,他们养成习惯了!

勒布雷 每天天一亮就冒险去送信,这未免太过分!

西哈诺 (在克里斯蒂安面前停下)我答应过他会常常写信!(注视克里斯蒂安)他睡着了。面色那么苍白。假如那可怜的小女子知道他快饿死了……可是他还那么英俊!

勒布雷 快去睡觉!

西哈诺 别埋怨了,勒布雷!……要知道,为了穿过西班牙人的阵地,我挑了一个地方,我知道那儿的士兵每晚都喝得酩酊大醉!

勒布雷 哪天你该给我们弄点粮食回来。

西哈诺 身子轻才走得过去!——可是我知道今晚会有事情发生。法国人不是有东西吃,就是饿死——假如我没看错的话……

勒布雷 说呀!

西哈诺 不,我没把握……你们等着瞧吧!……

卡尔邦 多丢人呀,围攻人家,自己却断粮!

勒布雷 唉!没有比这场阿拉斯围城战更复杂的了:我们团团围住阿拉斯——自己却落入陷阱,被西班牙的红衣主教王子包围……

西哈诺 应该再有人来包围他才对。

勒布雷 我不觉得好笑。

西哈诺 噢!噢!

勒布雷 想到您每天这样徒劳无益地,冒着生命危险去送……(见西哈诺朝一顶帐篷走去)你去哪儿?

西哈诺 我再去写封信。(掀开布帘走进去。)

第二场

出场人:同前场,缺西哈诺。

天色渐明。淡红色的晨曦。远处的阿拉斯城抹上了一层金黄。左边远远地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是一阵鼓声。稍近处也敲起了鼓。鼓声互相应和,由远而近,在舞台上发出近乎霹雳般的巨响,然后往右边渐行渐远,传遍整个营地。晨起的嘈杂声。远处军官们的说话声。

卡尔邦 (叹了口气)起床鼓!……唉!(贵族子弟兵们在大衣里扭动,伸懒腰)美味可口的睡眠,你结束了!……我知道他们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兵 甲 (翻身坐起来)我饿!

兵 乙 我快饿死了!

全 体 啊哟哟!

卡尔邦 起床吧!

兵 丙 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兵 丁 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兵 甲 (在一片护胸甲上照自己)我的舌苔是黄的:这儿的空气不好消化啊!

另一兵 我情愿拿我的男爵冠换一块柴郡干酪!

另一兵 我呢,假如再不拿点东西填我的胃,用它制造一品脱胃液,我就回到自己帐篷里,像阿喀琉斯一样拒绝出战 !

另一兵 是啊,拿面包来!

卡尔邦 (走到西哈诺的帐篷前,低声道)西哈诺!

其他的兵 我们快饿死了!

卡尔邦 (仍在帐篷门口低声说)帮帮忙吧!你懂得怎样跟他们顶嘴说笑话,你出来给他们打打气!

兵 乙 (冲到口中正在咀嚼着什么的兵甲面前)你在嚼什么?

兵 甲 填炮弹箱的废麻,在头盔里用车轮毂的润滑油炸过。阿拉斯这地方没什么猎物!

另一兵 (上)我去打猎了!

另一兵 (上)我在斯卡普河钓了鱼!

全 体 (站起来,冲到刚来的两个人面前)什么?——带什么回来了?——一只野鸡?——一条鲤鱼?——快,快,拿出来瞧瞧!

钓 者 一尾柳条鱼!

猎 者 一只麻雀!

全 体 (大怒)受够了!——咱们造反吧!

卡尔邦 帮帮忙,西哈诺!

【天大亮。

第三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西哈诺。

西哈诺 (平静地步出帐篷,耳后插着一支羽毛笔,手中拿着一本书)嗯?(静默。对兵甲)你干吗拖着步子走路呀!

兵 甲 我脚后跟有个东西,妨碍我走路!……

西哈诺 什么东西?

兵 甲 胃呀!

西哈诺 我还不是一样!

兵 甲 这一定妨碍你走路吧?

西哈诺 不,我觉得轻飘飘的。

兵 乙 我的牙好长啊!

西哈诺 牙长可以咬一大口。

兵 丙 我的肚子空得咕咕地叫!

西哈诺 我们用它擂起冲锋鼓。

兵 丁 我的耳朵嗡嗡地响。

西哈诺 不,不,挨饿的肚子没耳朵 :你在撒谎!

兵 戊 噢!真想吃些油拌的东西!

西哈诺 (把他的帽子摘下来,放到他手里)你的沙拉!

兵 己 有什么可以往肚里吞的?

西哈诺 (把自己手中的书扔给他)《伊利亚特》 。

兵 庚 宰相在巴黎,一天进四餐呢!

西哈诺 他该给你送小山鹑肉来?

兵 庚 为什么不?还要酒呢!

西哈诺 黎塞留,请送勃艮第葡萄酒来。

兵 庚 差一名嘉布遣会修士送来!

西哈诺 那个心腹神甫?

兵 辛 我有吃人妖的食量!

西哈诺 那好!……你大嚼小娃娃吧!

兵 甲 (耸耸肩)总是俏皮话,刻薄话!

西哈诺 是的,刻薄话,俏皮话!我真愿意有朝一日,在淡红色的夕阳下辞别人世,临终之际,为美好的事业讲一句恰当的妙语!——啊!被唯一高贵的武器击中,死于和我旗鼓相当的敌人之手,远离病榻,倒在荣耀的草地,剑锋刺胸膛,口吐尖刻话!

全 体 (大叫)我肚子饿!

西哈诺 (双臂交叉在胸前)咦!你们只想到吃?……过来,原是牧羊人的短笛手贝特朗度;从你的双层皮匣里取出一支短笛,为这些贪吃鬼吹奏几曲节奏柔和、挥之不去的家乡古调!每个音符都像个小妹妹,音符间萦绕着心爱的人的声音,舒缓的曲调好似老家小村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又依稀带着家乡的口音!(老人坐下准备吹笛)如今抒发战士愁苦心绪的笛子,当你的手指鸟雀般在它身上跳小步舞时,但愿它蓦然回想起,自己在用乌木制成前原是一支芦苇;但愿它的歌令它吃惊,在歌中认出青春年少时平静的农家心灵!……(老人开始吹奏法国南方的乐曲)听啊!加斯科涅人……他手指按的不再是声调尖锐的短笛,而是树林之笛!他嘴唇吹的不再是战斗的哨子,而是我们老家牧羊人用的悠扬的三孔笛!……听啊……这是山谷,荒原,森林,戴着红色贝雷帽的褐发牧童,这是多尔东河 上青翠柔媚的黄昏,听啊,加斯科涅人,这就是我们的家乡!

【众人垂下头;——每双眼睛里都有梦;——大家偷偷地用袖口或大衣一角拭泪。

卡尔邦 (低声对西哈诺)你怎么把他们惹哭了!

西哈诺 为思乡而哭!——思乡是比饥饿更为高贵的病痛!……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病痛!我要他们换一个脏器痛,抽紧的不再是胃,而是心!

卡尔邦 你让他们动了感情,士气就会低落了!

西哈诺 (招手叫鼓手过来)不要紧!他们血液里的英雄气概很快被唤醒,只要……(做了个手势。响起咚咚的鼓声。)

全 体 (站起来,冲过去拿武器)嗯?……什么?……怎么回事?

西哈诺 (微笑)你看,只要鼓声一响!别了,梦想,乡愁,老家,爱情笛声所勾起的,全被鼓声驱散!

一 兵 (朝舞台后方望)啊!德•吉什先生来了!

众 兵 (低声地〉喔唷唷……

西哈诺 (微笑)恭维的低语!

一 兵 我们讨厌他!

另一兵 甲胄外面还有大大的镶花边衣领,来摆什么谱!

另一兵 好像铁衣外面套了布衣!

兵 甲 脖子上长了疖子,这倒有用!

兵 乙 又是个马屁精!

另一兵 他叔叔的乖侄子!

卡尔邦 可他是加斯科涅人哩!

兵 甲 冒牌货!……别信他的!因为加斯科涅人……他们应该是疯子:理智的加斯科涅人是最危险的。

勒布雷 他脸色苍白!

另一兵 那是饿的,像个可怜虫!不过他的护胸甲上有镀金的银钉,所以阳光把他的胃痉挛照出来了!

西哈诺 (忙说)咱们也别露出受苦的样子!你们快拿起纸牌、烟斗和骰子……(大家很快坐在鼓上、凳子上,或用大衣垫着坐在地上,开始玩纸牌,抽起长烟斗)我呢,我来读笛卡儿 ①。(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书,一面读,一面踱来踱去。——德•吉什上。众人全神贯注地玩牌,很开心的样子。德•吉什面容惨白,朝卡尔邦走来。)

第四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德•吉什。

德•吉什 (对卡尔邦)啊!——早哇!(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番。旁白,满意地)他面有菜色。

卡尔邦 (亦然)他只剩下一对眼睛。

德•吉什 (望着贵族子弟兵们)这就是那帮捣蛋分子吗?……是啊,诸位先生,到处都在传,说你们大家讥笑我,说贵族子弟兵这些山地贵族,贝亚恩 的乡绅,佩里格 的男爵,不仅瞧不起他们的团长,还把我叫做阴谋家,马屁精——说他们看到我的护胸甲上有热那亚的针钩花边领子就不舒服——还说我身为加斯科涅人竟然不是穷光蛋,他们总是为此忿忿不平!(静默。众人仍玩着牌,抽着烟)我会叫你们连长处罚你们吗?不会。

卡尔邦 再说,我不受任何人支配,不会处罚……

德•吉什 啊?

卡尔邦 连里的费用是我支付的,这个连是我的。我只服从战争的命令。

德•吉什 啊?……对!对!不必说了。(对众兵)我有资格瞧不起你们这样假充好汉。我在枪林弹雨下的表现无人不知;昨天我在巴波姆 奋力苦战,迫使比科瓦伯爵退却;我三次率领手下雪崩似的冲向敌阵!

西哈诺 (继续看书,头也不抬地)您的白肩带呢?

德•吉什 (又惊又喜)您知道这个细节?是的,正当我前后左右集合我的手下准备第三次冲锋时,溃逃的人群把我推挤到敌阵的边缘:我有被俘、被火枪射中的危险。这时我急中生智,解开表明我军阶的肩带,任它滑落到地上;这样我才没有引起注意,离开了西班牙人的阵地,然后率领士气大振的全体士兵去打他们!——怎么样!你们说,我的表现如何?(贵族子弟兵们好像不在听,但此时纸牌和摇骰子用的角形杯举在空中,吸入的烟也含在嘴里:静候。)

西哈诺 先王亨利四世 即便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也绝不肯扔掉白翎灭自己的威风。

【众人无声地表示快意,又开始出牌,掷骰子,吞云吐雾。

德•吉什 可是我的妙计成功了!

【暂停打牌和抽烟:静候。

西哈诺 也许成功了。可是成为枪靶子的荣誉是不该轻易放弃的!(纸牌落下,骰子掷出,烟喷出口,众人越来越得意)假如肩带落地时我在场——先生,我们两人的勇气不同之处正在于此——我会把它捡起来,挂在自己身上。

德•吉什 又是加斯科涅人的大话!

西哈诺 大话?……把肩带借给我。我自愿今晚胸挂肩带领头进攻。

德•吉什 又放加斯科涅人的空炮了!您知道肩带留在敌人的阵地,斯卡波河边,炮火密集的地点——没有人拿得回来!

西哈诺 (从口袋里取出肩带递给他)肩带在这儿。

【静默。贵族子弟兵们用纸牌和角形杯压住笑声。德•吉什转过头来注视他们;他们立即一本正经地又玩起纸牌戏,其中一人漫不经心地用口哨吹出刚才短笛所奏的山地曲调。

德•吉什 (接过肩带)谢谢。这浅色的布条正好可以用来打信号——我本来还犹豫着呢。(爬上坡顶,把肩带在空中挥动数次。)

全 体 怎么回事?

哨 兵 (在坡顶)那边有个人跑走了!..

德•吉什 那是个冒牌的西班牙间谍。他对我们很有帮助。他带给敌方的情报是我提供的,这样就可以影响他们的决策。

西哈诺 好个无赖!

德•吉什 (很随便地系上肩带)这样倒很方便。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啊!……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昨天夜里,为了给我们供应粮食,元帅冒险行动,悄悄前往杜兰斯;王上的军粮供应商在那里。他去时走的是犁过的耕地;为了回程顺利,他带走了一大批人马。假如敌人趁机进攻,我们就惨了:军营的人走掉了一半!

卡尔邦 是啊,假如西班牙人知道这个情况,那就严重了。可是他们不知道吧?

德•吉什 他们知道,就要来打我们了。

卡尔邦 啊!

德•吉什 我的冒牌间谍来告诉我他们要来袭击。他还说:“我可以决定地点;您希望他们攻击哪个地点?我会说那儿防御最薄弱,让他们全力强攻。”我回答:“好。请离开营地,注意看那条防线:我打信号的地方就是。”

卡尔邦 (对众兵)诸位先生,准备作战吧!

【大家站起来。响起剑撞击的声音,扣腰带的声音。

德•吉什 你们还有一个钟头的时间。

兵 甲 啊!……那好!

【大家又坐下,继续中断的牌戏。

德•吉什 (对卡尔邦)要尽量拖延时间。元帅快回来了。

卡尔邦 怎么拖延时间呢?

德•吉什 只有劳驾诸位去拼命了。

西哈诺 啊!这就是报复?

德•吉什 我不能硬说,即使我喜欢您,我还是会选择您和您的连队做出牺牲。可是,既然您勇敢过人,那么我为王上效力的同时也为自己报仇。

西哈诺 (行礼)先生,请容我向您表达感激之情。

德•吉什 (回礼)我知道您喜欢以一当百。这回您不会抱怨没事干了。(与卡尔邦一起走向舞台后方。)

西哈诺 (对众兵)好哇!诸位先生,在有六道天蓝与金黄色人字形条纹的加斯科涅徽章上,我们再添加一道血色条纹!

【德•吉什与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在舞台后方低声交谈。下达命令。做抗敌部署。西哈诺走向克里斯蒂安。后者站着不动,两臂交叉在胸前。

西哈诺 (把手放在他的肩头)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 (摇着头)罗克桑娜!

西哈诺 唉!

克里斯蒂安 至少,我想把心里的话好好写成一封信,与她永别!……

西哈诺 我早料到我们过不了今天。(从短上衣里取出一封信)诀别书我替你写好了。

克里斯蒂安 给我看看!……

西哈诺 你要看?……

克里斯蒂安 (把信拿走)当然了!(把信打开来读,然后停下)咦!……

西哈诺 怎么?

克里斯蒂安 这个小圆点?……

西哈诺 (连忙把信拿回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一个圆点?……

克里斯蒂安 是一滴眼泪!

西哈诺 是啊……诗人往往弄假成真,这正是魅力之所在!……你懂吧……这封信——十分动人:我边写边掉眼泪。

克里斯蒂安 掉眼泪?……

西哈诺 是啊……因为……死倒没什么。可是……永远不能再见到她……这太可怕了!因为我同她……(克里斯蒂安望着他)我们同她……(连忙改口)你同她……

克里斯蒂安 把信给我!

【远处军营里传出吵嚷的声音。

哨兵的声音 妈的,什么人?

【枪声。人声。铃铛声。

卡尔邦 怎么回事?

哨 兵 (在坡上)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

【大家跑出来看。

叫喊声 什么!在军营里?——它进来了!——好像是从敌人那边过来的!——见鬼!——开枪!——不!马车夫在喊!——喊什么?——他喊:“钦差!”

【众人站在坡上观望。铃铛声越来越近。

德•吉什 嗯?钦差!……

【众人下坡,一字排开。

卡尔邦 全体脱帽!

德•吉什 (大声嚷嚷)是钦差!……排好队,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总得让车转过弯来呀!

【马车疾驶上。车身粘满污泥和灰尘。垂着车帘。两名仆人坐在车后头。马车一下子停住。

卡尔邦 (喊)鸣鼓致敬!

【鼓声大作。众兵脱帽致敬。

德•吉什 把马车的踏板放下来!

【有两个人赶上前去。车门开了。

罗克桑娜 (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家好!

听到女子的声音,深深鞠躬的众人抬起头。——全场愕然。

第五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罗克桑娜。

德•吉什 钦差!您?

罗克桑娜 是唯一的王上——爱情!——把我差来的!

西哈诺 啊!天哪!

克里斯蒂安 (冲上前去)您!为什么来?

罗克桑娜 这场围城战拖得太久了!

克里斯蒂安 为什么来?……

罗克桑娜 我会告诉你的!

西哈诺 (听到她的声音便呆立在原地,不敢回头看她)天啊!我要看她吗?

德•吉什 您不能待在这儿!

罗克桑娜 (快活地)我能!我能!请给我拿面鼓来好吗?……(在给她拿来的鼓上坐下)好,谢谢!(笑)有人对我的马车开了枪!(骄傲地)是一支巡逻队!——我的马车好像是用南瓜变出来的,不是吗?就像童话故事一样,仆人是老鼠变的。(向克里斯蒂安送出一个飞吻)你好!(望着大家)怎么你们都愁眉苦脸的!——你们知道阿拉斯有多远吗?(看见西哈诺)表哥,见到您真高兴!

西哈诺 (上前)竟有这种事!您怎么?……

罗克桑娜 我怎么找到军队的?哦!老天爷,这太容易了,我的朋友:我看到被蹂躏的土地,就一直往前走。啊!那可怕的景象,不亲眼目睹真不敢相信!诸位先生,假如这就是为你们的王上效力,那还不如为我的王上效力呢!

西哈诺 哎,简直是发疯!——您到底是从哪边过来的?

罗克桑娜 从哪边?从西班牙人那边。

兵 甲 啊!女人们真狡猾!

德•吉什 您是怎么通过他们防线的?

勒布雷 一定非常难!……

罗克桑娜 倒也不太难。我就是乘着马车疾行。假如有哪个最低等的西班牙贵族露出傲慢无礼的神色,我就在车门口绽放我最甜美的微笑。因为这些先生——希望这么说不会令法国男士不高兴——是世上最殷勤的男士,所以我就过来了!

卡尔邦 是啊,这微笑的确是一张护照!可是他们一定会常常盘问您上哪儿去吧,夫人?

罗克桑娜 是常常问。我回答:“去会我的情人。”——即使相貌最狰狞的西班牙人也立刻庄重地为我关上车门,以令王上艳羡的手势将已经对准我的火枪放下,既优雅又傲慢地,挺直在管风琴似的花边皱领下的身子,摘下毡帽在空中一划使羽毛簌簌抖动,深鞠一躬说道:“小姐,请过!”

克里斯蒂安 可是……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我说:我的情人,是的……对不起!你明白,假如我说:我的丈夫,没有人会放我过去!

克里斯蒂安 可是……

罗克桑娜 你们是怎么了?

德•吉什 您必须离开此地!

罗克桑娜 我?

西哈诺 赶快离开!

勒布雷 越快越好!

克里斯蒂安 对!

罗克桑娜 为什么呢?

克里斯蒂安 (为难地)因为……

西哈诺 (亦然)三刻钟以后……

德•吉什 (亦然)或一个小时……

卡尔邦 (亦然)最好还是……

勒布雷 (亦然)您也许会……

罗克桑娜 我留下。要打仗了。

全 体 噢!不行!

罗克桑娜 这是我的丈夫!(投入克里斯蒂安怀中)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克里斯蒂安 啊!您的眼神!

罗克桑娜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德•吉什 (绝望地)这里是个十分危险的地方!

罗克桑娜 (回过头来)嗯!危险?

西哈诺 是他指派给我们的,当然危险啰!

罗克桑娜 (对德•吉什)啊!您要我守寡吗?

德•吉什 噢!我向您发誓!……

罗克桑娜 不!现在我不管不顾了!我再也不离开!……再说,这也挺有趣的。

西哈诺 怎么?才女原来是位巾帼英雄?

罗克桑娜 德•贝热拉克先生,有其兄必有其妹。

一 兵 我们会好好保护您!

罗克桑娜 (越来越激动)我相信,朋友们!

另一兵 (陶醉地)军营里充满了鸢尾花香!

罗克桑娜 我戴的这顶帽子正适合上战场!……(望着德•吉什)伯爵也许该走了吧?随时会开战哩。

德•吉什 啊!太过分了!我这就去视察大炮,然后回来……您还有时间:改变主意吧!

罗克桑娜 绝不!

德•吉什 下。

第六场

出场人:同前场,缺德•吉什。

克里斯蒂安 (央求地)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不!

兵 甲 (对众兵)她要留下来!

全 体 (急急忙忙,你推我挤,细心梳洗)来把梳子!——一块肥皂!——我的羊皮裤管破了;来根针!——给一条缎带!——借你的镜子用一下!——我的袖口!——借用一下你的烫胡子铁钳!——刮胡刀!

罗克桑娜 (对还在恳求她的西哈诺)不!说什么我也不离开这儿!

卡尔邦 (像别人一样系紧腰带,掸灰,刷帽,整好帽羽饰,拉平袖口,然后走到罗克桑娜身边,彬彬有礼地说)既然如此,让我来为您介绍几位有幸将在您眼前阵亡的先生们。(罗克桑娜鞠躬,挽着克里斯蒂安的手臂静候。卡尔邦介绍道)培雷斯库•德•柯利纳克男爵!

该 兵 (行礼)夫人……

卡尔邦 (继续)卡斯特拉克•德•卡于扎克男爵。——德•马古伊尔•埃斯特拉萨克•雷斯巴•德斯卡拉毕奥主教代理官。——丹提尼亚克•儒则骑士。——依洛•德•布拉尼亚克•萨勒尚•卡斯特勒—克拉比乌勒男爵……

罗克桑娜 你们每个人到底有多少名字呀?

依洛男爵 一大堆!

卡尔邦 (对罗克桑娜)把您拿着手绢的手松开吧。

罗克桑娜 (松手,手绢落地)为什么?

【全连的人都要抢上前去捡手绢。

卡尔邦 (忙把手绢捡起来)我的连队本来没有旗子。现在军营里最美丽的一面旗就要在我们头顶上飘扬了!

罗克桑娜 (微笑)小了点。

卡尔邦 (把手绢系在连长的长矛杆上)可是有花边!

一 兵 (对众兵)看过这张娇小的脸儿,我可以死而无憾了。要是肚里有食就更好!……

卡尔邦 (听见这话,生气地)呸!在这么优雅的女士面前讲吃的……

罗克桑娜 军营里的空气好新鲜,我自己也饿坏了:肉酱、肉冻、好酒:——我就点这几样!——请把这些给我全拿上来!

【众人懊丧之至。

一 兵 全拿上来!

另一兵 老天爷!上哪儿去拿呢?

罗克桑娜 (平静地)到我的马车里。

全 体 嗯?……

罗克桑娜 可是还得端上桌,切开,剔除骨头!诸位,请仔细看看我的马车夫,就会认出一位可贵的人:如果愿意的话,所有的酱汁都可以重新热过!

众 兵 (冲向马车)是拉格诺!(欢呼)哦!哦!

罗克桑娜 (以目光追随他们)可怜的人!

西哈诺 (吻她的手)善良的仙女!

拉格诺 (站在车座上,像个在广场上卖膏药的江湖郎中)诸位先生!

【众人欣喜若狂。

众 兵 好哇!好哇!

拉格诺 美女走过时,西班牙人没有看见美食通过!

【鼓掌。

西哈诺 (低声对克里斯蒂安)呣!呣!克里斯蒂安!

拉格诺 他们忙着献殷勤,没有瞧见(从车座底下拿出一只盘子,高高举起)肉冻!

【鼓掌。众人传递肉冻。

西哈诺 (低声对克里斯蒂安)请让我跟你说一句话!……

拉格诺 爱神迷住了他们的眼睛,猎神才能偷偷把……(挥舞一只狍子腿)她的狍子带进来!

【众人狂喜。狍子腿被二十只手抓住。

西哈诺 (低声对克里斯蒂安)我有话要对你说!

罗克桑娜 (对双手捧着食物回到舞台前方的士兵们)都放到地上吧!(由两名坐在马车后头的沉默的仆人协助,在草地上摆好餐具。)

罗克桑娜 (对正要被西哈诺拉到一旁说话的克里斯蒂安)帮帮忙呀,您!

【克里斯蒂安过去帮她。西哈诺做表露不安的动作。

拉格诺 松露红焖孔雀!

兵 甲 (笑逐颜开,一面朝舞台前方走,一面切下一大片火腿)妈的!至少在最后拼命以前可以大嚼一顿……(看见罗克桑娜,连忙改口)对不起!我是说,可以享用一顿盛宴!

拉格诺 (从马车里扔出几个靠垫)靠垫里塞满了烤雪鹀!

【一片嘈杂。靠垫一一被撕开。欢声笑语。

兵 丙 啊!妙极了!

拉格诺 (抛出几小瓶红葡萄酒)几瓶红宝石!……(又抛出几小瓶白葡萄酒)几瓶黄玉!

罗克桑娜 (把一块折叠的桌布摔到西哈诺脸上)把这块桌布摊开来!……喂!动作轻一点!

拉格诺 (拔下一盏灯笼,在空中挥舞)每盏灯笼里都塞满了食物!

西哈诺 (与克里斯蒂安一起摊开桌布,低声对他说)你跟她说话之前,我必须先跟你谈谈。

拉格诺 (越说越神采飞扬)我这鞭子的柄是条阿尔勒 的香肠!

罗克桑娜 (倒酒,递菜)既然叫我们这一连去送死,见鬼!我们也不用管别的连了!——对!这些酒菜全归加斯科涅人享用!——假如德•吉什来,谁也别请他吃!(轮流招呼每一个人)有的是时间。——别吃这么快!——喝点酒。——您干吗哭呀?

兵 甲 这太美了!

罗克桑娜 嘘!——红葡萄酒,还是白葡萄酒?——给卡尔邦先生切块面包!——刀子!——您的盘子!——来点面包皮?再来点?——我来给您盛!勃艮第葡萄酒?——一个鸡翅?

西哈诺 (端着多只盘子跟在她后头,帮她上菜)我崇拜她!

罗克桑娜 (走向克里斯蒂安)您呢?

克里斯蒂安 我什么也不吃。

罗克桑娜 吃点吧!这块硬饼干,泡在……一点点麝香葡萄酒里!

克里斯蒂安 (试图留住她)噢!告诉我,您为什么来这儿?

罗克桑娜 我该为这些可怜的人做点事情……嘘!待会儿再说吧!……

勒布雷 (在舞台后方,用长矛尖挑着一块面包,递给坡上的哨兵)德•吉什来了!

西哈诺 快!把瓶子、盘子、罐子、篓子全藏起来!嘿!——装出没事人的样子!……(对拉格诺)你,快跳到你的座位上坐好!……东西全藏好了吗?……

【一转眼的工夫,所有的食物都被推进帐篷里,藏到衣服、外套、毡帽下。——德•吉什匆匆上场——又突然止步,用鼻子嗅着。静默。

第七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德•吉什。

德•吉什 好香。

一 兵 (低声哼唱,漫不经心的样子)塔拉拉拉拉拉!

德•吉什 (停下来,望着他)您是怎么了,您?……脸这么红!

该 兵 我吗?……没什么。是血液。快开战了:血脉贲张嘛!

另一兵 嘭……嘭……嘭……

德•吉什 (转身)这是什么?

该 兵 (微醺)没什么!是一首歌!一首小……

德•吉什 小伙子,您倒是挺开心的!

该 兵 危险临头了嘛!

德•吉什 (叫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给他下令)连长!我……(一看到他便住了口)该死!您的气色也这么好!

卡尔邦 (面色绯红,把一瓶酒藏在身后,做了个含糊的手势)噢!

德•吉什 我还剩下一门大炮,我叫人把它抬到……(指着后台某处)那里,那个角落。必要的时候,你们连可以使用。

一 兵 (身体摇晃着)体贴的关怀!

另一兵 (亲切地冲他微笑)温柔的呵护!

德•吉什 怎么?他们全疯了!——(生硬地)你们不习惯使用大炮,要小心后坐力。

兵 甲 啊!啐!

德•吉什 (愤怒地走向他)什么!……

兵 甲 加斯科涅人的大炮从不后退!

德•吉什 (抓住他的手臂摇着)您醉了!……怎么醉的?

兵 甲 (神气地)火药味熏醉的!

德•吉什 (耸耸肩,把他推开,匆匆走向罗克桑娜)快,夫人,您的决定是?

罗克桑娜 我留下来!

德•吉什 快逃吧!

罗克桑娜 不!

德•吉什 既然如此,哪位给我拿把火枪来!

卡尔邦 怎么?

德•吉什 我也留下来。

西哈诺 哟,先生!这才是真正的勇敢!

兵 甲 您穿着镂空花边的衣服,难道也是个加斯科涅人?

罗克桑娜 什么?……

德•吉什 一位女子面临危险,我不能离她而去。

兵 乙 (对兵甲)喂!我看可以给他吃点东西!

【所有的食物像变魔术似的又出现了。

德•吉什 (眼睛一亮)食物!

兵 丙 从所有的上衣里冒出来了!

德•吉什 (克制住自己,高傲地)你们以为我肯吃你们的残羹剩饭?

西哈诺 (向他行礼)有进步!

德•吉什 (骄傲地,有一个字略微带出乡音)我要“控”着肚子去打仗!

兵 甲 (喜出望外)“控”着肚子!他讲话有乡音了!

德•吉什 (笑)我?

兵 甲 果然是个加斯科涅人!

【众人跳起了舞。

卡尔邦 (刚才消失在斜坡后面,现在出现于坡顶)我把我的矛兵部署就绪,他们斗志昂扬!(指着坡顶露出的一排长矛。)

德•吉什 (向罗克桑娜鞠躬)您愿意和我携手检阅他们的队伍吗?……(罗克桑娜牵着他的手,两人一同登上斜坡。大家脱帽,跟在他们后面。)

克里斯蒂安 (连忙走向西哈诺)快说吧!

【罗克桑娜在坡顶出现,长矛低下致敬,看不见了。响起一声呼喊:她鞠躬致敬。

众矛兵 (在幕后)万岁!

克里斯蒂安 是什么秘密呀?……

西哈诺 假如罗克桑娜……

克里斯蒂安 怎么样?

西哈诺 跟你提到信……

克里斯蒂安 是的,我知道!……

西哈诺 你可别发傻露出吃惊的样子……

克里斯蒂安 吃什么惊呀?

西哈诺 我必须告诉你!……噢!天哪!事情非常简单,我今天看见她才想起来。你给她……

克里斯蒂安 快说呀!

西哈诺 你给她……写信的次数比你想的要多。

克里斯蒂安 嗯?

西哈诺 是啊!我自愿负责写信,阐释你的爱情!有时我写了信没有告诉你!

克里斯蒂安 啊!

西哈诺 就这么简单!

克里斯蒂安 可是,自从我们被围困以后,你是怎么做的呢?

西哈诺 噢!……天亮前我可以穿过……

克里斯蒂安 (两臂交叉在胸前)啊!还说就这么简单?我每个礼拜写多少封信?……两封?……三封?……四封?……

西哈诺 不止。

克里斯蒂安 每天写?

西哈诺 是的,每天。——两封。

克里斯蒂安 (激烈地)你醉心于此,醉心到这种地步,连命都不要了……

西哈诺 (见罗克桑娜走回来)住嘴!别当着她的面说!(匆匆走进自己的帐篷。)

第八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克里斯蒂安。

【贵族子弟兵们在舞台后方来回走动。卡尔邦与德•吉什在下达命令。

罗克桑娜 (向克里斯蒂安跑去)现在,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 (握住她的双手)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跋涉这些艰险的路途,穿越这些粗俗无礼的大兵队伍,到这里来找我?

罗克桑娜 因为信!

克里斯蒂安 你说什么?

罗克桑娜 我冒险前来,不管您愿不愿意!您的来信使我陶醉!啊!想想看,这一个月来您给我写了多少封信!一封比一封优美动人!

克里斯蒂安 什么!就为了几封无关紧要的情书……

罗克桑娜 住嘴!你不会懂的!自从某个夜晚,在我的窗下,你的灵魂以一种我从不知道你有的声音向我表白之后,天啊!我就热烈地爱着你……啊!你这些信,你可知道,这一个月来,就如同那天夜晚的声音,时时刻刻与我同在,那么的温柔,包围着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跑来了。假如尤利西斯 大人像你那样写信,贞洁的佩内洛普也不会守在家中刺绣,她会像海伦 那样痴狂,抛开毛线球,赶去与他相聚!……

克里斯蒂安 可是……

罗克桑娜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几度昏厥,全心属于你。每一页信纸都仿佛是从你的心灵飘落下来的花瓣。在这些火热的信中,每个字都流露出强烈而真挚的爱……

克里斯蒂安 啊!真挚而强烈?您感觉到了,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噢!这还用问吗?

克里斯蒂安 所以您就来了?……

罗克桑娜 我来(哦,我的克里斯蒂安,我的主人,假如我跪倒在您的脚前,您会把我扶起来,所以我让我的灵魂跪倒在您脚前,您决不能把它扶起来!),我来求你原谅我,既然我们都可能死去!当初我很轻浮,只为你英俊的外貌爱上你,对你真是个侮辱!

克里斯蒂安 (惊惧地)啊!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后来呢,我的朋友,我不那么轻浮了——我像小鸟展翅起飞前那样在地面跳跃——我为你英俊的外貌而驻足,我被你的心灵所吸引,我同时为二者爱你!

克里斯蒂安 (后退)啊!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你应该高兴才是。一颗渴望真情的高贵的心,眼见只因一时披上的外衣而被爱慕,一定苦恼极了;可是你的宝贵的思想抹去了你的面容,当初你吸引我的英俊的外貌,现在我把它看清楚了……我对它视而不见!

克里斯蒂安 哦!……

罗克桑娜 你还不相信这样的胜利吗?……

克里斯蒂安 (痛苦地)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我明白了,你无法相信这种爱情?……

克里斯蒂安 我不要这种爱情!我,我要被人爱,只为……

罗克桑娜 只为女子们迄今为止所钟情于您的?请让人以更好的方式爱您吧!

克里斯蒂安 不!从前的更好!

罗克桑娜 啊!你一点也不懂!现在我才爱得更好,爱得深沉!我崇拜的是你内在的东西,你懂吗?不那么光彩夺目……

克里斯蒂安 住嘴!

罗克桑娜 即使你的美貌一下子全消失了,我依然爱你!

克里斯蒂安 噢!别这么说!

罗克桑娜 我就要这么说!

克里斯蒂安 什么?即使我变丑?

罗克桑娜 即使你变丑!我发誓!

克里斯蒂安 天哪!

罗克桑娜 你感到喜悦之极吧?

克里斯蒂安 (喉头哽塞)是的……

罗克桑娜 你怎么了?

克里斯蒂安 (轻轻把她推开)没什么。我去跟别人说几句话,你等一会儿……

罗克桑娜 怎么?

克里斯蒂安 (指着舞台后方的一群贵族子弟兵)我的爱情把你从他们身边夺走了,去给他们一些微笑吧,他们就要死了……去吧!

罗克桑娜 (感动地)亲爱的克里斯蒂安!……(朝着舞台后方的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们走去,他们恭敬地急忙围上来。)

第九场

出场人:克里斯蒂安,西哈诺。

【罗克桑娜在舞台后方与卡尔邦和几位贵族子弟兵交谈。

克里斯蒂安 (朝西哈诺的帐篷喊)西哈诺?

西哈诺 (全副武装地走出来)什么事?你怎么这样苍白?

克里斯蒂安 她不爱我了!

西哈诺 什么?

克里斯蒂安 她爱的是你!

西哈诺 不会的!

克里斯蒂安 她只爱我的心灵了!

西哈诺 不会的!

克里斯蒂安 会的!她爱的的确是你——而你也爱她!

西哈诺 我?

克里斯蒂安 我知道你爱她。

西哈诺 不错。

克里斯蒂安 爱得发狂。

西哈诺 岂止发狂。

克里斯蒂安 把这话告诉她吧!

西哈诺 不!

克里斯蒂安 为什么?

西哈诺 瞧瞧我这张脸!

克里斯蒂安 即使我丑,她也爱我!

西哈诺 她跟你这么说的?

克里斯蒂安 可不!

西哈诺 啊!我很高兴她跟你这么说!可是,算了,别相信这种不理智的话!——天哪!我真高兴她想到要这么说——可是,算了,别把她的话当真。哎,你可别变丑,她要恨死我了!

克里斯蒂安 我正想看看呢!

西哈诺 不!不!

克里斯蒂安 叫她做个选择!你去把一切告诉她!

西哈诺 不!不!别叫我受这个罪。

克里斯蒂安 因为我长得漂亮,就扼杀你的幸福?这太不公平了!

西哈诺 而我,因为我侥幸有口才表达……你心中也许有的感觉,就断送你的幸福?

克里斯蒂安 把一切都告诉她!

西哈诺 他固执地怂恿我,这不好!

克里斯蒂安 我不能忍受做自己的情敌!

西哈诺 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 我们的秘密——婚礼——没有证人——是可以解除的——如果我们保住性命的话!

西哈诺 他真固执!……

克里斯蒂安 是的,我要她爱我本人,或者根本不爱!——我要知道她的决定,好!我走到营地那头再走回来。你去说,让她在我们两人之间做个选择!

西哈诺 她会选你!

克里斯蒂安 但愿如此!(喊)罗克桑娜?

西哈诺 不!不!

罗克桑娜 (跑过来)什么事?

克里斯蒂安 西哈诺有重要的事对你说……

【她连忙走向西哈诺。克里斯蒂安下。

第十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西哈诺,勒布雷,卡尔邦,众兵,拉格诺,德•吉什等。

罗克桑娜 重要的事?

西哈诺 (慌乱地)他走了!……(对罗克桑娜)没什么!……他这个人——噢!老天!您应该了解他,他爱小题大做!

罗克桑娜 (忙说)他也许怀疑我刚才说的话?……我看得出来他不相信!……

西哈诺 (握住她的手)可是,您说的是真心话吗?

罗克桑娜 是的,是的,我还是一样地爱他,即使……(迟疑了一下。)

西哈诺 (惨笑着)在我面前,您不好意思说出那个字?

罗克桑娜 我……

西哈诺 我不会难过的!……即使他丑?

罗克桑娜 即使他丑!(幕后传出火枪齐射的声音)啊!开火了!

西哈诺 (激动地)很丑?

罗克桑娜 很丑!

西哈诺 畸形?

罗克桑娜 畸形!

西哈诺 怪诞可笑?

罗克桑娜 什么也不会使我觉得他怪诞可笑!

西哈诺 您还会爱他吗?

罗克桑娜 几乎爱得更深!

西哈诺 (不知所措,旁白)老天爷,也许她说的是真话,幸福就在眼前了。(对罗克桑娜)我……罗克桑娜……听我说……

勒布雷 (疾上,低声唤)西哈诺!

西哈诺 (转身)嗯?

勒布雷 嘘!(很小声地跟他说了一句话。)

西哈诺 (放开罗克桑娜的手,大叫一声)啊!……

罗克桑娜 您怎么了?

西哈诺 (呆呆地自言自语)完了。

【枪声又起。

罗克桑娜 什么?这又是什么?开火了?(爬上坡观望。)

西哈诺 完了,我再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了!

罗克桑娜 (想冲出去)出什么事了?

西哈诺 (连忙阻止她)没事!

【众贵族子弟兵上,遮掩着他们所抬的东西,他们聚集在一起,不让罗克桑娜靠近。

罗克桑娜 这些人?

西哈诺 (把她带开)别管他们!……

罗克桑娜 您刚才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西哈诺 我刚才要跟您说什么?……没什么,噢!夫人,我发誓,没什么!(庄严地)我发誓,克里斯蒂安的才智,他的心灵,曾是……(慌忙改口)是最伟大的……

罗克桑娜 曾是?(大叫一声)啊!……(连忙上前推开众人。)

西哈诺 完了!

罗克桑娜 (见克里斯蒂安躺在地上,裹在大衣里)克里斯蒂安!

勒布雷 (对西哈诺)敌人第一次开枪就射中了他!

【罗克桑娜扑到克里斯蒂安身上,枪声又起。子弹上膛的声音。嘈杂的人声。战鼓声。

卡尔邦 (手中握剑)他们进攻了!准备火枪!(翻过斜坡,众兵尾随其后。)

罗克桑娜 克里斯蒂安!

卡尔邦的声音 (在坡后)赶快!赶快!

罗克桑娜 克里斯蒂安!

卡尔邦 一字排开!

罗克桑娜 克里斯蒂安!

卡尔邦 测量……导火线!

【拉格诺拿着一个盛着水的头盔跑过来。

克里斯蒂安 (奄奄一息)罗克桑娜!……

西哈诺 (惊惶失措的罗克桑娜从胸前扯下一块布,浸入水中,要给克里斯蒂安包扎伤口,西哈诺趁机在他耳边很快地低声说)我都说了。她爱的还是你!

【克里斯蒂安合上了眼。

罗克桑娜 怎么,我的爱?

卡尔邦把推火药的细杖拉出来!

罗克桑娜 (对西哈诺)他没死吧?……

卡尔邦 把包弹药的纸袋咬开!

罗克桑娜 我觉得他与我相贴的面颊变冷了!

卡尔邦 瞄准!

罗克桑娜 他身上有封信!(把信打开)是给我的!

西哈诺 (旁白)我的信!

卡尔邦 开火!

【火枪齐射声。呐喊声。战斗声。

西哈诺 (想抽出被跪着的罗克桑娜握住的手)罗克桑娜,打起来了!

罗克桑娜 (拉住他)您待会儿再走。他死了。您是唯一了解他的人。(低泣)——他是个优雅杰出的人,是不是?

西哈诺 (脱帽站立)是的,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一位非凡的、可爱的诗人?

西哈诺 是的,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一位卓越的才子?

西哈诺 是的,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一颗深刻的、俗人无法了解的心,一个高尚的、充满魅力的灵魂?

西哈诺 (坚定地)是的,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扑倒在克里斯蒂安身上)他死了!

西哈诺 (抽剑,旁白)我今天可以死而无憾了,既然她不知情地在他身上哭我!

【远处传来号角声。

德•吉什 (在坡上出现,没戴帽子,前额受了伤,大声喊)这就是约定的信号!铜管军乐!法国人要带着粮食回营了!再坚持一会儿!

罗克桑娜 他的信上,有血迹,有泪痕!

一个声音 (在幕后喊)投降吧!

贵族子弟兵的声音 不!

拉格诺 (爬到马车上,眺望坡外战况)我们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西哈诺 (指着罗克桑娜对德•吉什)您把她带走!我要冲锋了!

罗克桑娜 (吻着信,有气无力地)他的血!他的泪!

拉格诺 (跳下马车,奔向罗克桑娜)她昏过去了!

德•吉什 (在坡上对贵族子弟兵们狂吼)挺住!

一个声音 (在幕后)放下武器!

贵族子弟兵的声音 不!

西哈诺 (对德•吉什)先生,您证明了自己的勇猛:(指着罗克桑娜)离开战场,把她救走吧!

德•吉什 (奔向罗克桑娜,把她抱起来)就这样吧!只要你们能再撑一会儿,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西哈诺 好!(对昏迷的、被德•吉什和拉格诺两人扶走的罗克桑娜喊)别了,罗克桑娜!

【嘈杂声。呐喊声。负伤的贵族子弟兵上,倒在舞台上。冲出去应战的西哈诺在坡顶被浑身是血的卡尔邦拦住。

卡尔邦 我们退了!我被长矛刺了两下!

西哈诺 (对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们喊)老乡们,拿出勇气,不要退!(扶着卡尔邦,对他说)别怕!我要为两个死者报仇:克里斯蒂安和我的幸福!(众人走向舞台前方。西哈诺挥舞系着罗克桑娜手绢的长矛)飘扬吧,绣着她姓名缩写字母的花边旗!(把旗子插在地上,对贵族子弟兵们喊)冲啊!杀啊!(对短笛手)吹一曲短笛!

【笛声响起。伤兵们爬起来。一些贵族子弟兵滚下坡,聚在西哈诺和小旗周围。马车里里外外都是人,枪管朝外伸出,俨然一座堡垒。

一 兵 (后退着现身坡顶,一面继续战斗,一面喊)他们爬上坡了!

【倒地而死。

西哈诺 咱们去跟他们打招呼!

【坡顶上骤然出现一排凶猛的敌兵。西班牙皇室的大旗一面面竖起。

西哈诺 开火!

【众人射击。

【致命的反击。贵族子弟兵们纷纷倒地。

一位西班牙军官 (脱帽)这些不怕死的都是什么人?

西哈诺 (挺立在枪林弹雨中朗诵)

他们是加斯科涅贵族子弟兵,

受卡尔邦•德•卡斯泰雅卢指挥;

撒谎不知耻,斗剑有豪兴……

【冲上前去,几名幸存者跟着他。

他们是……

【以下的句子被淹没在战斗声中。

第五幕 西哈诺的新闻报告

布景

十五年后,一六五五年。巴黎十字架女修道院的庭园。

浓荫匝地。左侧是修道院的房子;宽阔的台阶上开着好几个门。舞台中央有棵大树,孤零零地立于椭圆形的小空场当中。右侧前方,高大的黄杨木之间有一张半圆形的石凳。

舞台后方,一条栗树夹道的小径从左侧一直通到右侧一座枝叶间隐约可见的小教堂的门口。这条小径的两行栗树后,是渐渐远去的草地、别的小径、小树林、庭园的深处、天空。

小教堂有侧门通向一条柱廊,柱身缠绕着变红的葡萄藤。柱廊消失在舞台右侧前方的黄杨木丛后面。

秋天的景致。碧绿的草地上方,树木的叶子都枯黄了。依旧青绿的黄杨和紫杉形成深暗的色点。每棵树下都铺着一层黄叶。落叶遍地,在小径上被踩得沙沙地响,台阶和石凳被落叶半掩着。

右侧的石凳与大树之间,有一个大的绣架,架前摆着一把小椅子。几只篮子里盛满成束的线和小线团。架子上是一幅已开始做的绒绣。

幕启时,修女们在庭园里走来走去;石凳上有几位修女围坐在一名年长些的修女身边。树叶纷纷飘落。

第一场

出场人:玛格丽特院长,玛尔特修女,克莱尔修女,其他修女数人。

玛尔特修女 (对玛格丽特院长)克莱尔嬷嬷照了两回镜子,看她的帽子戴着合不合适。

玛格丽特院长 (对克莱尔修女)这很不好。

克莱尔修女 可是玛尔特嬤嬷今天早晨吃塔饼时,多拿了一个李子干,被我看到了。

院 长 (对玛尔特修女)这很恶劣,玛尔特嬷嬷。

克莱尔修女 只多看了一小眼!

玛尔特修女 只多拿了一个小李子干!

院 长 (严厉地)今天晚上,我要把这些事告诉西哈诺先生。

克莱尔修女 (惊恐地)别告诉,他会讥笑我们的!

玛尔特修女 他会说修女们很爱俏!

克莱尔修女 嘴很馋!

院 长 (微笑)心也很善良!

克莱尔修女 玛格丽特院长,他每个礼拜六到这儿来,已经有十年了,是吧?

院 长 不止十年!自从他的表妹戴着俗世悼亡的黑纱来到我们白布帽队里,像一只大黑鸟栖息在白鸟群中,已过去十四年了!

玛尔特修女 自从她住进这座隐修院,只有他能够遣散她那始终不减的哀伤。

众修女 他真滑稽!——他来的时候真好玩!——他戏弄我们!——他很可亲!——我们喜欢他!——我们给他做香糕吃!

玛尔特修女 不过,他毕竟不是一个好天主教徒!

克莱尔修女 我们来劝他皈依。

修女们 好啊!好啊!

院 长 我不准你们再跟他谈这事,孩子们。别去烦他:他也许会不常来了!

玛尔特修女 可是……上帝!

院 长 你们放心:上帝对他一定很了解。

玛尔特修女 可是每个礼拜六,他神气活现地跨进门时,总对我说:“嬷嬷,昨天我吃肉了 !”

院 长 啊!他跟您这么说?……唉!上回来的时候,他有两天没吃东西了。

玛尔特修女 院长!

院 长 他很穷。

玛尔特修女 是谁告诉您的?

院 长 勒布雷先生。

玛尔特修女 没有人帮助他吗?

院 长 没有。他会生气的。(罗克桑娜出现在舞台后方的一条小径上,身着黑衣,戴着寡妇的头巾和面纱;衣着华丽、显出老态的德•吉什走在她身旁。他们慢慢踱步。玛格丽特院长站起来)咱们该进去了……玛德莱娜夫人与一位访客在园中散步呢。

玛尔特修女 (低声对克莱尔修女)是葛拉蒙公爵元帅吗?

克莱尔修女 (张望)我想是的。

玛尔特修女 他有好几个月没来看她了!

修女们 他是个大忙人!——宫里的事呀!军营的事呀!

玛尔特修女 俗务缠身!

【她们下。德•吉什与罗克桑娜默默地走向舞台前方,在绣架旁停下来。停顿。

第二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葛拉蒙公爵(原德•吉什伯爵),勒布雷,拉格诺。

公 爵 您就一直在这儿住下去,辜负您的一头金发,永远服丧吗?

罗克桑娜 永远服丧。

公 爵 和从前一样专情?

罗克桑娜 一样。

公 爵 (停顿了一会儿)您原谅我了吗?

罗克桑娜 (看着修道院的十字架,仅仅说)既然我在这儿了。

【又一阵静默。

公 爵 他真的是一位……

罗克桑娜 必须了解他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公 爵 啊!必须?……也许我对他太不了解了!……他的最后一封信,一直藏在您的胸口吗?

罗克桑娜 它挂在这条丝绒带子上,就像教士的柔软的肩衣。

公 爵 他死了,您竟然还爱着他?

罗克桑娜 有时,我觉得他好像没有完全离开人世,我们的心还在一起,他的爱活生生的,在我周围飘浮!

公 爵 (又沉默了一会儿)西哈诺来看您吗?

罗克桑娜 是的,他常来。——有这位老朋友,我报纸都不看了。他来;定期来;假如天气好,他的扶手椅就摆在您现在站的这棵树下;我边做绒绣边等他;钟响了;钟敲到最后一下时,我就会听见——因为我现在连头也不回了!——他拄着手杖下台阶的声音;他坐下;他调侃我那永不完工的绒绣;他把一周的新闻讲给我听,还……(勒布雷出现在台阶上)啊!是勒布雷!(勒布雷走下台阶)我们的朋友可好吗?

勒布雷 不好。

公 爵 哦!

罗克桑娜 (对公爵)他夸大其词!

勒布雷 孤独无助,一贫如洗!这一切不幸被我言中……他的书简诗给他树立新的敌人!他攻击假贵族,假信徒,假好汉,假作家——他把所有的人都攻击到了。

罗克桑娜 可是他的剑使人无比畏惧,没有人斗得过他。

公 爵 (摇摇头)这就难说了。

勒布雷 我不是怕他遭人攻击,我怕的是孤独、饥饿、悄悄潜入他那间昏暗卧室的十二月:他很可能死于这些刺客之手!——他每天把裤带收紧一孔,他那可怜的鼻子露出旧象牙的颜色。他只剩一小套黑哔叽晚礼服了。

公 爵 啊!他没有发迹!——这没什么,别太可怜他。

勒布雷 (苦笑)元帅大人……

公 爵 别太可怜他:他一生独来独往,他的思想和行为都不受约束。

勒布雷 (同前)公爵大人!……

公 爵 (高傲地)我知道,是呀:我拥有一切;他一无所有……可是我很乐意跟他握手。(向罗克桑娜行礼)再见。

罗克桑娜 我送送您。

【公爵向勒布雷行礼,与罗克桑娜一同走向台阶。

公 爵 (停步。罗克桑娜拾级而上)是的,有时我真羡慕他。——您知道,一个人过于得志——其实,老天爷,他没做过真正的坏事!——会对自己有许多小小的反感,归纳起来构不成懊悔,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当他披着公爵的毛皮大衣,一步步登上富贵荣华的殿堂,就觉得身后有一种枯萎的幻想和遗憾簌簌地跟着他,如同此刻您慢慢走向这些门的时候,您的丧服拖曳着枯叶一般。

罗克桑娜 (挖苦地)您在沉思冥想啊!

公 爵 唔!是啊!(正要下场时突然止步)勒布雷先生!(对罗克桑娜)对不起,我有句话跟他说。(走到勒布雷身边,低声地)不错:没有人敢攻击您的朋友;可是恨他的人却有不少;昨天我在王后那里玩牌的时候,有个人对我说:“这个西哈诺有可能死于一场意外。”、

勒布雷 啊?

公 爵 是的。叫他少出门。要他当心。

勒布雷 (高举双臂)当心!他正往这里来。我去通知他。好的,可是!……

罗克桑娜 (站在台阶上,对一名朝她走来的修女)有什么事吗?

修 女 拉格诺要见您,夫人。

罗克桑娜 让他进来吧。(对公爵和勒布雷)他又来哭穷了。他本想当个作家,后来先后做过歌手……

勒布雷 浴室老板……

罗克桑娜 演员……

勒布雷 教堂执事……

罗克桑娜 理发匠……

勒布雷 诗琴手……

罗克桑娜 今天不知又要变成什么了?

拉格诺 (匆匆上)啊!夫人!(看见勒布雷)先生!

罗克桑娜 (微笑)跟勒布雷诉诉苦吧。我就回来。

拉格诺 可是,夫人……

【罗克桑娜不理他,与公爵同下。拉格诺朝舞台前方的勒布雷走来。

第三场

出场人:勒布雷,拉格诺。

拉格诺 这样也好。既然您在这儿,我情愿不让她知道!——刚才我去看您的朋友。到了离他家还有二十步路的地方……我远远看见他出了门。我想追上他。他拐过街角……我跑上前……这时,他从一扇窗户下经过——是巧合吗?……也许是!——有个仆人从窗口扔出一块木头。

勒布雷 这帮懦夫!……西哈诺呢!

拉格诺 我赶到了,看见他……

勒布雷 太可怕了!

拉格诺 我们的朋友,先生,我们的诗人,我看见他倒在地上,头上一个大窟窿!

勒布雷 他死了?

拉格诺 没死!可是……天哪!我把他抬回他家里。他的卧室……啊!他的卧室!真不敢相信有这样的陋室!

勒布雷 他很疼吧?

拉格诺 不,先生,他不省人事。

勒布雷 有医生吗?

拉格诺 有一位好心的来看过他。

勒布雷 我可怜的西哈诺!咱们别把这件事一下子告诉罗克桑娜!——医生怎么说?

拉格诺 他说——我记不得了——说了发烧、脑膜!……啊!假如您看到西哈诺!——头上裹着纱布!……我们快去吧!——他床前没有一个人!——假如他起来,先生,他会送命的!

勒布雷 (拖着他朝舞台右侧走)咱们从这儿走!近一些!穿过小教堂!

罗克桑娜 (出现在台阶上,见勒布雷从通往小教堂侧门的柱廊出去)勒布雷先生!(勒布雷和拉格诺头也不回地跑了)勒布雷不理会叫唤径自跑了?这个好拉格诺又惹上什么麻烦了?(步下台阶。)

第四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独自一人),两名修女(出现一会儿)。

罗克桑娜 啊!这九月的最末一天真晴朗!我的忧伤展颜微笑了。四月,我闷闷不乐,到了柔和的秋天,愁绪总算减轻了。(在绣架前坐下。两名修女从房里出来,抬着一张大扶手椅,放在树下)啊,我的老朋友坐的老式扶手椅来了!

玛尔特修女 这可是我们会客室里最好的一张椅子!

罗克桑娜 谢谢,嬷嬷。(修女们下)他快来了。(坐定。钟声响了)敲钟了。——我的线束!——钟敲完了?奇怪!他会破例迟到吗?一定是负责外联的修女——我的顶针呢?……有了,在这儿!——劝他去做告解圣事。(停顿片刻)她还在劝呢!——他应该快来了。——啊!一片枯叶!——(用手掸去落在绣架上的树叶)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剪刀呢?……在袋子里!——他都不会不来的!

一名修女 (出现在台阶上)德•贝热拉克•西哈诺先生来了。

第五场

出场人:罗克桑娜,西哈诺,玛尔特修女(出现一会儿)。

罗克桑娜 (头也不回地)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做绒绣。西哈诺上,脸色惨白,毡帽深深地扣在头上。领他进来的修女返回房内。他拄着拐杖,开始慢慢下台阶,显出努力站稳的样子。罗克桑娜做绒绣)啊!这些黯淡的颜色……怎么才配得齐呢?(以友善的责备口吻对西哈诺说)十四年来,头一次迟到啊!

西哈诺 (走到扶手椅旁,坐下来,以与他的脸色恰成对比的快活声调说)是呀,真荒唐!我气坏了!我被耽搁了,见鬼!……

罗克桑娜 被什么耽搁了?

西哈诺 被一位不速之客。

罗克桑娜 (漫不经心地继续工作)啊!是个不识相的男人?

西哈诺 表妹,是个不识相的女人 。

罗克桑娜 您把她打发走了?

西哈诺 是啊,我说:对不起,今天是礼拜六,是我必须去某个宅邸的日子;无论如何我不能爽约:您过一个钟头再来吧!

罗克桑娜 (口气轻快地)好!叫那人等吧:不到晚上,我不会放您走。

西哈诺 (轻柔地)也许我得稍微早点走。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玛尔特修女穿过庭园,从小教堂走向台阶。罗克桑娜看见她,向她点头示意。

罗克桑娜 (对西哈诺)您不戏弄玛尔特嬷嬷了?

西哈诺 (忙睁开眼睛)怎么不!(拉大嗓门,用滑稽的声音说)玛尔特嬷嬷!到这儿来!(修女朝他走来)哈哈哈!总是低垂着一双美目!

玛尔特修女 (微笑着抬起眼睛)可是……(看到他的脸,做了个吃惊的手势)噢!

西哈诺 (指着罗克桑娜,低声对她说)嘘!没事!——(用夸口的语气高声说)昨天,我吃了肉。

玛尔特修女 我知道。(旁白)吃了肉还这么苍白!(很快地低声说)待会儿您到饭厅来,我给您盛一大碗汤喝……您来吗?

西哈诺 好的,好的。

玛尔特修女 啊!您今天蛮讲道理的嘛!

罗克桑娜 (听见他们窃窃私语)她想说服您皈依吗?

玛尔特修女 我才不会!

西哈诺 咦,对了!您总是喋喋不休地传播福音,您怎么不跟我说教了?这岂不是咄咄怪事!……(做生气状,滑稽地)好家伙!我也要叫您大吃一惊!我允许您……(好像在寻找一句戏弄人的话,而且找到了)啊!这事新鲜吗?……我允许您今晚在小教堂里为我祈祷。

罗克桑娜 哦!哦!

西哈诺 (笑)玛尔特嬤嬷吓呆了!

玛尔特修女 (轻声地)我没有等您的允许。(返回房内。)

西哈诺 (对俯身在绣架上的罗克桑娜)见鬼!我决活不到这件绒绣完工的那一天!

罗克桑娜 我早知道您要开这个玩笑。

【这时,一阵微风吹落树叶。

西哈诺 树叶!

罗克桑娜 (抬起头来,眺望远处的小径)金褐色的。您看它们坠落的样子。

西哈诺 它们的落姿真美!从枝头到地面的短短旅程,它们知道如何展现自己的临终之美,虽然惧怕在地面上腐烂,它们还是要带着飞翔的优雅下坠!

罗克桑娜 您,也会伤感吗?

西哈诺 (改了口气)哪有的事,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来,让那些梧桐叶落去吧……谈谈最近发生的事。我的新闻报告呢?

西哈诺 这就要开始了!

罗克桑娜 啊!

西哈诺 (脸色越来越苍白,强忍着疼痛)啊!礼拜六,十九号:国王吃下八份塞特 出产的果酱,不适发烧;此疾被判以谋害君王罪,经两度放血,龙体始退烧无恙!礼拜日:王后主持盛大舞会,燃尽了七百六十三根白蜡烛;据说我军打败了奥地利的约翰;四名巫师被处绞刑;达提斯夫人的小狗被迫灌肠……

罗克桑娜 德•贝热拉克先生,请您住嘴!

西哈诺 礼拜一……无事。丽格达密尔换了情人。

罗克桑娜 噢!

西哈诺 (脸色越来越难看)礼拜二,王上移驾枫丹白露,满朝文武随行。礼拜三,蒙格拉对费耶斯克伯爵说:不!礼拜四:曼西妮做了法国王后——几乎做成了!二十五号,蒙格拉对德•费耶斯克说:好;礼拜六,二十六号……

【他闭上眼睛,垂下头,不做声了。

罗克桑娜 (听不见下文觉得奇怪,回头看他,大惊失色地站起来)他昏倒了?(边喊边向他跑去)西哈诺!

西哈诺 (重新睁开眼睛,声音含混地)什么?……怎么了?……(见罗克桑娜俯身看他,连忙整整帽子,惊慌地往扶手椅里缩)不!不!您放心。没事。别管我!

罗克桑娜 可是……

西哈诺 我在阿拉斯受的伤……有时会……您知道……

罗克桑娜 可怜的朋友!

西哈诺 可是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勉强微笑)现在没事了。

罗克桑娜 (站在他身边)我们每个人都有伤,我有我的伤。我从前的伤口就在这儿,总是疼,它就在这儿,在发黄的信纸下面,信纸上依然有泪痕和血迹!

【暮色开始降临。

西哈诺 他的信!……您不是说,也许有一天会让我读吗?

罗克桑娜 啊!您要读?……他的信?

西哈诺 是的……我今天……要读……

罗克桑娜 (把挂在颈间的小袋子递给他)拿去!

西哈诺 (接过来)我可以打开吗?

罗克桑娜 打开吧……读吧!(回到绣架前,把它折起来,整理绒线。)

西哈诺 (读)“别了,罗克桑娜,我要死了!……”

罗克桑娜 (停住。惊讶地)大点声音呀!

西哈诺 (读)“我想就是今晚了,亲爱的!我的灵魂还沉重地负荷着没有表达的爱,而我却要死了!我的迷醉的眼睛,我的视线,再也……”

罗克桑娜 他的信,您读得这么……

西哈诺 (继续读)“再也不能捕捉,不能愉悦地享受您一举手一投足的姿态了;您常常做的摸额头的小动作,此刻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想呼喊……”

罗克桑娜 (慌乱地)这封信,您读得这么……

【天不知不觉黑了。

西哈诺 “我呼喊:别了!……”

罗克桑娜 您读这封信的时候……

西哈诺 “我亲爱的,我心爱的,我的宝贝……”

罗克桑娜 (若有所思)您的声音……

西哈诺 “我的爱!……”

罗克桑娜 这声音,我好像……(全身一颤)好像从前听到过!

【轻轻走到扶手椅背后,没让他发觉,悄悄地俯身看信。——夜色越来越浓。

西哈诺 “我的心从未离开您片刻,今生与来世,我是无限爱您的那个人,是……”

罗克桑娜 (把手放在他的肩头)现在您怎么还能读呢?天已经黑了。(他颤抖,回头,见她就在身边,做了个惊慌的手势,低下头。长久的静默。接着,在完全降临的黑暗中,她双手合掌,慢慢地说)十四年来,他扮演了来逗笑的老朋友的角色!

西哈诺 罗克桑娜!

罗克桑娜 原来是您!

西哈诺 不,不,罗克桑娜,不是!

罗克桑娜 他唤我名字的时候,我就该猜到!

西哈诺 不!那不是我!

罗克桑娜 是您!

西哈诺 我向您发誓……

罗克桑娜 我明白这整个好心的骗局了:信,是您……

西哈诺 不是!

罗克桑娜 那些可爱的、痴狂的话,是您……

西哈诺 不是!

罗克桑娜 夜里那声音,是您!

西哈诺 我向您发誓,不是我!

罗克桑娜 灵魂,是您的灵魂!

西哈诺 我可没爱过您。

罗克桑娜 您爱过我。

西哈诺 (挣扎)他才爱您!

罗克桑娜 您爱过我!

西哈诺 (声音转弱)没有!

罗克桑娜 您的声音都变小了!

西哈诺 不,不,我心爱的爱人,我没爱过您!

罗克桑娜 啊!有多少事生生灭灭!——为什么十四年来您守口如瓶,既然这封信不是他写的,那么这是您的眼泪了?

西哈诺 (把信递给她)这血是他的。

罗克桑娜 那么您今天为什么打破这崇高的沉默?

西哈诺 为什么?……

【勒布雷和拉格诺疾跑上。

第六场

出场人:同前场,加勒布雷,拉格诺。

勒布雷 这么不当心!啊!我就料到他在这儿!

西哈诺 (微笑,挺直身子)那当然了!

勒布雷 他还下床,夫人,他不要命了!

罗克桑娜 天哪!那么刚才……那一阵昏厥……那是……

西哈诺 对了,我的新闻报告还没结束:……二十六号,礼拜六,晚餐前一小时,德•贝热拉克先生被谋杀去世。(脱帽,露出裹着纱布的头。)

罗克桑娜 他在说些什么?……西哈诺!……他的头上缠着绷带!……啊!人家把您怎么了?为什么呀?

西哈诺 “被一位英雄刺中心脏,倒地而死!”……是啊,我一向都这么说!命运多么会捉弄人!我竟中了埋伏,被一名仆人从背后拿木头砸死!这真不错。我做的事样样都不如意,连死亡也不例外。

拉格诺 啊!先生!……

西哈诺 拉格诺,别哭得这么厉害!……(向他伸出手)你现在做什么呢,我的同行?

拉格诺 (边说边哭)我在莫里哀的剧团里……管……管剪烛花。

西哈诺 莫里哀!

拉格诺 可是我想明天就离开他;是啊,我气坏了!……昨天剧团上演《斯卡潘》 ,我看有一场是他从您那儿抄来的!

勒布雷 整整一场!

拉格诺 是啊,先生,就是那段有名的“他到底去干什么呢?……”

勒布雷 (愤怒地)莫里哀抄你的!

西哈诺 嘘!嘘!他做得对!……(对拉格诺)那一场,是不是效果不错?

拉格诺 (抽噎着)啊!先生,大家笑啊!笑个没完!

西哈诺 是啊,我一辈子都在幕后给人提词,然后被人遗忘!(对罗克桑娜)您还记得克里斯蒂安在阳台下跟您说话的那个夜晚吗?唉!那就是我一生的写照:别人爬上去采撷荣耀之吻,我却待在下面的黑影里!这很公平,我在自己的坟墓门口依然称许:莫里哀有才气,克里斯蒂安长得俊!(这时,小教堂的钟声响了,修女们穿过舞台后方的小径去做晚祷)她们的钟响了,让她们去祈祷吧!

罗克桑娜 (起身唤)嬷嬤!嬷嬷!

西哈诺 (拉住她)不!不!别去叫人:等您回来,我就不在了。(修女们步入小教堂,风琴声响起)我只缺一点音乐……现在也有了。

罗克桑娜 我爱您,您别死!

西哈诺 不!只有在童话里,当羞愧的王子听见:我爱你!这句阳光般和煦的话时,他的丑陋才会融化……可是你会发现我没有变。

罗克桑娜 是我害了您!是我!是我!

西哈诺 您?……恰恰相反!我从未领略过女性的温柔。我母亲嫌我长得不好看。我没有姐妹。后来,我畏惧情人嘲弄的目光。多亏您,我至少还有一位女性朋友,多亏您,我生命中闪过一位女子的倩影。

勒布雷 (指着透过树枝洒下的月光)你的另一位女友来看你了!

西哈诺 (对月光微笑)是啊。

罗克桑娜 我只爱过一个人,却两度失去他!

西哈诺 勒布雷,我今天要登上乳白色的月球了,不需要发明什么机器…….

罗克桑娜 您在说什么呀?

西哈诺 是啊,我跟您说,我会被送到那里去建造我的天堂,不止一个我所爱的人大概都被放逐到那里了,我会遇到苏格拉底 和伽利略 !

勒布雷 (愤慨地)不!不!这实在太愚蠢,太不公平了!这样一位诗人!这么伟大,这么崇高的心灵!就这样死去!……死去!

西哈诺 勒布雷又在抱怨了!

勒布雷 (泪流满面)我亲爱的朋友……

西哈诺 (支撑着站起来,眼神迷乱)这就是加斯科涅的贵族子弟兵……元素的质量……是啊!……这就是关键所在!

勒布雷 神志昏乱了……还谈他的学问!

西哈诺 哥白尼 说……

罗克桑娜 噢!

西哈诺 也说他到底去干什么呢?他到底去双桅战船上干什么呢? ……

哲学家,物理学家,

诗人,剑客,音乐家,

空中旅行家,

针尖对麦芒的辩士,

为人作嫁的情人!——

赫丘利斯—萨维尼安•西哈诺•德•贝热拉克长眠于此,

他无所不能,却一事无成。

……对不起,我该走了,我不能让人久等,你们看,月光来接我了!(又跌坐下去,罗克桑娜的哭声使他回到现实。他注视她,抚摸她的面纱)我不要您为迷人、善良、英俊的克里斯蒂安少流些眼泪,我只要您在我尸骨已寒之后,给这黑面纱以双重的意义,让我分享一点您对他的哀悼。

罗克桑娜 我向您发誓!……

西哈诺 (浑身发抖,猛然立起)不!不!不能在这把椅子上!(众人要冲上去扶他)——别扶我!——谁也别扶!(走到一棵树旁,背靠树干)只要树就行了!(静默)她来了!我已经感到穿上了大理石靴——戴上了铅制的手套!(挺直身子)噢!……既然她在路上,我就站着等她,(抽剑)手中握剑!

勒布雷 西哈诺!

罗克桑娜 (支持不住)西哈诺!

【众人惊恐地朝后退。

西哈诺 我觉得她在看……她竟敢看我的鼻子,这个塌鼻子死神。(举剑)你们说什么?……这没有用?……我知道!可是人不是有胜利的希望才作战的,不!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更漂亮!——这一大堆是什么人呀?——有一千个?啊!我认出来了,都是我的宿敌!“谎言”?(朝空中挥剑)嘿嘿!——哈哈!“妥协”、“偏见”、“懦弱”!……(挥剑)要我让步吗?不!绝不!——啊!你也在这里,“愚蠢”!——我知道你们最后一定会把我打倒,我不在乎:我还是打!还是打!还是打!(把剑舞得似风车一般,然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是的,你们抢走我的一切,桂冠和玫瑰!尽管抢吧!但有一样东西,你们只好任凭我今晚带进天堂,我一行礼就把蔚蓝的入口清扫得纤尘不染,这件东西没有一丝皱褶,没有一个污点,你们只好任凭我把它带走,(高举着剑向前冲)那就是(剑从他手中掉落,他摇晃着身子,跌入勒布雷和拉格诺的怀中。)

罗克桑娜 (俯身吻他的前额)是什么?……

西哈诺 (睁开眼睛,认出了她,冲她微笑)我帽子上的羽毛 !(Mon Pana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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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哈诺·德·贝热拉克(全文)

周三 11月 05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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